第84章 三合一



江南的這場雨最終停下, 已經是半個多月之後的事了。




樓外樓一夜過後,江南局勢天翻地覆,每天都有官員鋃鐺入獄。




自兩江總督桓瑾以下, 江南共有兩百七十多名官員牽涉其中,州府更是幾乎全軍覆沒。




光是初步收監,調查取證,就花了月餘時間。




欽差大臣付鼎臣所整理的證據,已經同錢忠送回京中的摺子一起擺在了景帝面前。




御書房裡燈火長明,桓貴妃帶著年幼的八皇子在御書房外長跪不起。




八皇子小小的一個人,臉上寫滿茫然跟恐懼。




桓貴妃淚流滿面, 只求見帝王一面,可是向來寵愛她跟八皇子的景帝卻是見也不願見他們。




衛午站在屏風外,聽著外面傳來的哭聲,聽見景帝的聲音從書房傳出,緊繃的聲音裡滿是山雨欲來:“貴妃還在哭?她還有臉在外面哭?”




江南的消息每傳回來一次,景帝就要大發雷霆一次。




短短一月,御書房裡的物件已經全都換過了一回。




景帝心中有著憤怒。




他對桓瑾是何等的優待,何等的信任, 將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都交給了他,可桓瑾回報的是什麼?




倒行逆施,一手遮天, 結黨營私,動搖國本。




甚至到最後他還不思悔改,明目張膽,公然圍殺天使欽差!




——此等悖逆狂妄之人,種種罪狀實在是罄竹難書,貴妃竟然還敢來求情?




天子看了一眼這些時日雪花一般飛來彈劾桓瑾的摺子, 冷嘲道,“先前付鼎臣呈上來那份出自謝長卿之手的狀書,上面羅列了他三十二條罪狀,朕原以為是誇大了……可今日看來,這還遠遠概括不了他的罪行!”




他之所以還沒有對桓瑾動殺心,就是還要等著看付鼎臣還能查出什麼。




這個在他父皇時期就深得重用的能臣,天不怕地不怕,還敢上書讓他啟用那些先後因為直諫為他所不喜,被他趕去舊都的大臣坐鎮江南,穩住局勢。




大齊有新舊兩座都城。




立國之初,大齊定都城在前朝舊都,只是先帝不喜,時局穩定下來以後,便想著遷都。




先帝尋訪了高人,定下如今的皇都,此後又籌備了十數年,才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轉移了過來。




景帝當太子的時候,他所鎮守的就已經是如今的皇都了。




一開始,先帝將舊都的六部保留,是為了安撫民心。




朝代更迭,戰亂頻生,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大齊,不能因遷都之事再生動亂。




遷都之後,三省六部主要的職責就轉由京城這邊行使。




舊都雖依舊設置了六部,負責的只是舊都區域內官員的考核。




之後,日月更替,朝中新人輩出,追隨先帝的老臣也逐漸老去。




到了他們該退下,好給新人騰位的時候,先帝就用一紙調令把他們送去舊都榮養。




在那裡,他們依然可以保留自己的官職,只是沒了那麼多權力跟重壓。




先帝時期的許多大臣,就是這樣榮耀而體面的在舊都結束了自己的執宰人生。




而到了景帝時期,舊都成了他的一個文臣收容所。




朝中官員但凡性情過於耿直,動不動就要做錚臣直諫,斥責帝王該如何不該如何的,景帝都一律把他們扔到舊都去,眼不見為淨。




如果不是雲山縣外那一場截殺,付鼎臣現在也是舊都六部的一員了。




他們全都還十分的年富力強,哪怕被外放到舊都,也依然抱著有朝一日可以回來,繼續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事的心。




所以付鼎臣清洗江南一系的官員,下手的時候可以說是毫不手軟,不必顧慮任何問題。




畢竟空出再多的缺,舊都也一樣有人可以補上。




雖說殺雞焉用牛刀,不過能夠結束“榮養”,這點小事,付鼎臣相信他的這些昔日同僚也不會在意。




舉薦他們,付鼎臣也不用擔心景帝會認為他們結黨營私,因為其中還有許多他的政敵。




有他們入主配合,這牽連甚廣、錯綜複雜的案子,調查起來就更容易。




因此他的摺子一上來,景帝看過就硃筆一揮,很快準了。




畢竟,他只是不喜歡這些喜歡直諫的文臣在面前晃來晃去,給他找不自在,讓他們在江南發揮餘熱倒是沒問題。




從太子時期就開始服侍景帝,衛午最是明白帝王厭惡他不想見的人偏不識趣,要在他面前找存在感,於是欠身道:“臣這就去勸貴妃娘娘。”




書房外,桓貴妃哭得兩眼通紅,視線迷濛,還暈過去一次。




此刻見御書房中有人出來,朝他們這邊走,八皇子連忙抓著母親的手搖晃她:“母妃母妃……衛公公來了……”




——衛公公出來,是不是父皇準備見他們了?




聽到兒子的聲音,桓貴妃連忙振作起精神。




她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衛午,猶如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要去抓他的袍角:“衛公……”




衛午看著兩眼紅腫,髮絲凌亂,狼狽不堪,不見昔日雍容華貴的貴妃,再看向陪著母親在這裡跪了大半日,小臉煞白的八皇子,勸了一句:“娘娘還是先回去吧,陛下正在氣頭上,誰也不願意見。”




桓貴妃眼淚又流了下來,急道:“衛公,我——”




桓家除了兄長就是她,旁支全都不頂用,那些人平日仗著兄長的身份地位作威作福,四處收受錢財,到了這時卻是一個還站得住的都沒有。




兄長圍殺欽差被捕的消息一傳回來,她就坐立不安,立刻派了人去宮外求助,希望馬元清能進宮來為自己的兄長求情,救兄長於水火。




兄長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她並不完全清楚,只是知道這些年他們聯繫緊密。




甚至上一次馬元清為陛下冷落,兄長還讓她借生辰的名義,引陛下去大將軍府見他。




可是,馬元清卻拒絕了她。




桓瑾事敗被抓住,以兩人的捆綁之深,馬元清也難逃干係。




他還沒被波及,應該只是付鼎臣還沒能查到證據,沒能撬開桓瑾的口。




依照大齊律法,江南這一次所牽涉的官員,以他們犯的事來量罪,最低的都要杖責一百,罷免官職,其中過半都要充軍流放。




而罪魁禍首如桓瑾,等到押解回京,審判定罪,等待他的將會是處死、抄家,還會株連子孫。




不過律法再嚴酷,最終做決定的也是景帝,以馬元清對景帝的瞭解,他還不至於處死桓瑾,畢竟有往日情分在。




可如果這時讓景帝發現桓瑾跟自己結盟,在江南積累的財富基業有自己一份,那就難說了。




先前,他就已經失去過一次景帝的信任,如今再暴露出跟桓瑾的關係,也會自身難保。




所以馬元清是最不能到景帝面前為桓瑾求情的人,那樣只會害了他。




馬元清讓桓貴妃派來的人給她帶了口信:“我跟你兄長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是最想保住他的人,不要慌,我會想辦法。”




見連京中唯一可以求助的人都不能立刻進宮,桓貴妃只能帶著八皇子來書房外長跪,希望景帝看在他們母子的份上見她一面,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兄長這一回。




貴妃只是慌亂,但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聽衛午說“娘娘就是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八皇子”,她低頭,看向自己年幼的兒子。




原本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兄長如今已經落難,若是皇兒再引了他父皇厭棄,那他們家就是真的沒有什麼指望了。




思及此,桓貴妃撐起了身。




跪得麻木的膝蓋傳來陣陣刺痛,令她差點往前方倒去。




衛午都下意識地伸手,見桓貴妃站住,他伸到一半的手才放下。




由年幼的兒子攙扶著,桓貴妃依舊紅腫著眼睛,卻恢復了一些往日的氣度。




她對衛午說道:“今日多謝衛公提醒。”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在宮中,只怕人人都想踩他們母子一腳,而不是來好意提醒了。




桓貴妃說著,又朝御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帶著幾分哀傷,然後對兒子說了一聲“我們回去”,母子二人就相互支持著從御書房外離開。




江南,州府公館。




欽差行轅仍舊設立在這裡,沒有改變,而對錢忠來說,一個多月前的暴雨夜,至今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