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更半



江南入夏的第一場雨落下來的時候, 陳家的院子已經修補好了。




從鎮上請來的泥瓦匠花了整整三日,收拾好了瓦片、補了牆,再也不用懼怕漏雨。




兄長在滄麓書院求學, 陳松意帶著小蓮就繼續住在他那間房裡。




老胡則得意了,以他的能力,他單獨住上了陳家院子最好的一間房。




因為對漕幫並不瞭解,陳松意讓老胡前去調查。




他不過去碼頭轉了兩天,就把漕幫的起源、創建史、內裡派系、個個關鍵人物都打聽清楚了。




陳松意察覺到,他是個收集信息的人才。




風珉把他留在這裡, 真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




因為他收集來的那些情報, 陳松意心中越發有了把握。




於是, 她問老胡想要什麼回報。




她原以為老胡會讓自己替他算一卦, 或者要幾天假,去親身體驗一下江南的風花雪月。




沒想到老胡扭捏了一下, 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請求:“意姑娘你看,我有沒有被培養成將軍的可能?你能不能教我行軍佈陣,不然教我夜觀天象也行?”




上述幾個要求不是並列, 而是選擇。




老胡不貪心,陳松意隨便答應哪個都行。




他說完之後就期待地看著她。




而陳松意沉吟了片刻,說道:“好。”




然後,她就起身, 帶著欣喜若狂的老胡去了——




陳家的水田。




“咦, 胡護衛?”




在田間耕作的陳父見女兒跟胡護衛過來, 忙直起了身。




松意一回來,陳家的人口結構就變了,明明是農家小民,家中卻又有丫鬟又有護衛。




生活一下子好過了許多, 妻子的身體也有了起色,陳父下地幹活都安心了許多。




農家的活計,與在京中長大的陳松意或者來自京城的老胡向來是沒有關係的。




他們此前從來沒有在陳家的水田旁邊出現過。




因此今日一來,陳父只以為他們是有什麼事來找自己,就要從田裡上來。




“爹不忙。”陳松意止住了他,然後在田邊蹲下。




夏初正是插秧的時候,陳家的幾畝地由陳父一個人侍弄。




從選種到育苗,再到轉移進水田當中,眼下也才弄了一大半,還有田地空著。




江南魚米之鄉,這裡的土地是每一個屯田的人夢寐以求的土地。




肥沃的稻田不光可以種出飽滿的稻子,還可以養出禾花魚。




陳松意看著田裡的秧苗,滿腦子浮現的都是師父曾經講過的良種占城稻,桑蠶與魚同養的桑基魚塘,又是薄水反青、淺水分櫱、施肥除草等操作。




她看了片刻,最後捲起了褲腿、綁起了袖子,對老胡道:“跟我下來。”




老胡:“啊?”




陳松意下田動作毫不遲疑,陳父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老胡也沒有呆太久,很快就捲起褲腿、袖子,跟著下了田。




“松意,不用——”




陳父想要阻止,家裡的地從來沒有讓女兒侍弄的道理,就算是在這裡長大的明珠,也只是在家幫著做一些事。




陳松意卻已經回憶著師父所講過的南方屯田要點,開始上手了。




“爹,這塊地就由我來種吧,讓我試試。”




“誒,好。”




雖然意外於女兒的突然要求,但陳父沒想著拒絕。




他又看了一眼也是新手上路、一頭霧水在由陳松意教他種田的老胡,心中短暫地想了一下這會不會是女兒把胡護衛拐過來,給自己分擔勞動。




但看到老胡那空有一把力氣卻不得要領,把秧苗插得有疏有密、東倒西歪、少不得要返工的樣子,陳父就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還是抓緊把秧插完,以免這邊需要自己幫忙吧。




一下午時間轉眼過去,直到逐漸上手,老胡還是一臉茫然。




他實在不知道意姑娘為什麼會把自己帶到地裡來,然後什麼也不說就開始教他種田。




更讓他覺得無法想象的是,明明是長在京城、養在閨中的閨秀千金,陳松意除了一開始對水田還有些陌生,動作的時候會停下來回想,還會比一比間距,可不出半日,她的熟練程度就趕上了陳父。




老胡:“……”




為什麼啊?為什麼她會連這個都懂?這讓別人怎麼活啊?




帶著老胡在田間忙活了一日之後,陳松意就把這塊地交給了老胡。




她花了一晚上時間,默寫出了師父傳授過的種地屯田要則,每日給老胡講一些,讓他在實際的種植中跟觀察到的現象進行對照,也讓他自己發現更多的問題。




老胡真的沒想到,種地還這麼有學問。




他也想過自己一個護衛來搞種田是不是哪裡不對,可縱觀陳松意做過的所有事,都是有的放矢,她既然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才帶自己來了地裡,那就肯定跟自己的武將之路有關。




一開始,他遇到問題還會積攢著拿回去問陳松意。




等過了幾日,他發現在自己旁邊侍弄稻田的陳父就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農。




很多問題都不必離開田間,問他就能夠得到答案。




有了他,老胡還弄懂了不少陳松意給他那本書上看不懂的部分。




“陳老哥,你說意姑娘讓我侍弄這塊田,還讓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特殊的、長得像水稻的植株,是有什麼深意?”




炎炎烈日下,已經跟陳父作上了同樣布衣短打打扮的老胡頭戴一頂草帽,一邊喝水一邊問道。




他原本管陳父叫“陳老爺”,但陳父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的農夫,當不上這兩個字。




老胡便給自己加了輩,自家公子爺都還管他叫“陳伯父”,他反而叫上“老哥”了。




陳父也從壺裡倒了水喝,笑道:“雖然她是我的女兒,但她的想法我哪裡知道?不過她讓你學的都是些種地的事,應該就是為了讓你成為種田的一把好手吧。”




儘管老胡的很多做法,都跟他們這些世代務農的農人所熟知的不一樣。




但陳父覺得,這些方法好像都自成一派,自有道理。




或許等到秋天收成,看看這畝田地的表現,就知道這些方法是對是錯了。




老胡沒有因為他的話而變得開朗起來,反而更加沮喪了——




雖然成為優秀的農人很不錯,但自己的目標是成為優秀的將領啊!




晚上,他跟陳父一起回家,先在河邊洗漱好了回來。




正在想著該不該去問意姑娘讓自己種田的深意,結果一走到牆下,聽力靈敏的他就聽到了小蓮在說話。




“小姐,胡大哥不是公子的護衛,是個習武之人嗎?為什麼你要讓他天天在田裡勞作……”




老胡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屏住呼吸,等著陳松意的回答。




就聽少女那辨識度極高的冷靜聲音響起,說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兩個國家之間打仗比拼的就是國力,最要緊的物資就是糧草。




“大齊的戰爭發生在邊境,想要建功立業,就只能去邊關。




“在那樣的地方,大戰往往不是密集爆發的,更多時候是彼此試探、長久對峙,所以在邊關,屯田比練兵更重要。




“能屯好田,就能養好兵,有了充足的糧草,才有跟敵人持久對峙的底氣。




“畢竟打起仗來,後方的糧草不是時時都能到的,比起善於練兵的將領,善於屯田的將領才是軍中更需要也更難得的人才。




“屯田種地跟在戰場上行軍佈陣很像,都要觀天象、識天氣,藉助天時之利。




“一百個人裡都不一定能出個精通推演的人,但是跟著經驗老道的農人卻可以得到經驗的傳授,不必懂得掐算,到了戰場上也能夠發揮經驗。




“他既然想做個好將軍,那就得學會先做個好農民。”




站在圍牆下的老胡悟了。




這哪裡是不務正業?這確實是一條名將之路。




從此,他打消了心中的懷疑,開始專心跟著陳父種田,實踐陳松意給他的那些種植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