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124 章 【124】

 哪怕一路押送的皆是身強體壯的軍戶,也抵不住這燕北的苦寒,路上病倒者不下百人,甚至還病死了三個。

 裴瑕也病了一場。

 一日趁夜趕路,頭上的氈帽被大風捲跑了。

 天色昏暗,尋也尋不到,也不好停下隊伍另外打開箱籠去取,於是硬抗了半個時辰。

 當日夜裡便頭疼欲裂,渾身發寒。好在隨行軍醫有良方,吃了好幾副藥,總算好轉。

 路上也曾遭到山匪的伏擊。

 但裴瑕看出那山匪頭子是個有抱負的,當即攔下兵將們拔刀,命景林設棚煮茶。

 無人知曉那一盞茶的功夫,裴守真與那山匪頭子說了什麼。

 但一盞茶後,山匪頭子帶著他的手下,回山寨收拾東西,約定七日後趕往燕州參軍,抵抗戎狄,護衛疆土。

 於是押送軍資的隊伍裡也流傳起一句話——

 “古有關羽溫酒斬華雄,今有裴瑕煮茶降土匪。”

 總的是處處都能丟命也不為過。

 也因走了這麼一遭,他心底對謝無陵也更多了幾分敬佩。

 他如今累了有馬騎,餓了有飯吃,渴了有水飲,病了也有藥,依舊覺著這一路艱苦難熬。

 而三年前謝無陵被流放時,頭戴枷鎖,腿扣鐐銬,流犯的吃喝更是與“好”字完全不沾邊。死了解差或許願意埋,畢竟一鏟子的事。但病了解差定不願買藥,畢竟要花銀錢。

 那個人竟然熬過去了。

 不但熬過去了,還在燕北池魚化龍,一飛昇天。

 可見人之氣運,當真是難以言喻。-

 燕王府裡,沒換紅燈籠,也沒掛桃符。

 或者說打從進到燕州城裡,目之所及更多是一片縞素。

 燕北三十萬大軍,閒時種田,忙時練兵,軍民一家親。

 如今外敵入侵,幾乎每家都有一兩個男兒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

 裴瑕一路走來,看到每隔幾家便掛著白幡,一顆心也愈發沉重。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而百姓們對他們的態度,也足以說明一切。

 他們看向軍資的目光是欣喜的,看向他們這些長安來的官員,是憎惡的,仇恨的。

 景林被那些百姓們的目光看得渾身發麻,忍不住悄聲與自家郎君嘟噥:“我們又不是戎狄人,這大老遠辛辛苦苦給他們送錢來了,不夾道歡迎就罷了,怎的還一個個看仇敵一般。”

 裴瑕沉著臉,並不言語。

 他知道燕北百姓們在恨什麼。

 恨朝廷的昏庸愚鈍。

 恨長安官員的尸位素餐。

 恨這些軍備銀錢姍姍來遲,白白送了無數好兒郎的性命。

 更恨這場戰事原本是可

 以避免的,卻因上位者的決策失誤,叫他們家破人亡,惶惶不安。()?()

 這份恨,太正常了。()?()

 到達燕王府,並未休息,裴瑕直接面見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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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此次朝廷撥給燕北的軍資款項,以及一干糧草軍備的清單,還請王爺過目。”()?()

 燕王坐在御案前,箭傷雖修養了這些時日,但聽說那箭上摻了毒,虧得他重金養士,這

些年一直養了個醫術高明的神醫在旁。

 那好吃好喝養了那麼多年的閒人,終於一朝派上用場,救了燕王的命,也徹底堵了從前那些說“浪費銀錢”的謀士的嘴。

 性命保住了,餘毒還得慢慢清除,燕王的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看向裴瑕的那雙狹眸,精光閃爍,無比銳利。

 他審視裴瑕的同時,裴瑕也驚愕於燕王那雙眼。

 那雙眼,還有那野心勃勃、烈火灼灼的眼神。

 忽然就明白謝無陵為何會被燕王認作“義子”了。

 太像了,實在太像。

 說是親父子都不會叫人懷疑。

 何況謝無陵那個性子

 撇開他們之間的私人恩怨,謝無陵那八面玲瓏的性子,的確很能混得開,尤其在軍隊之中,堪稱如魚得水。

 忖度間,燕王略略掃過手中冊子,再看面前一身蒼青色襖袍的年輕郎君。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當真是世間一等風流人物。

 難怪那沈家的小娘子會選裴守真,棄了自家的謝歸安。

 燕王心下比較著。

 裴瑕見燕王盯著自己遲遲不語,再次挹禮:“若是清單有不詳盡之處,燕王儘可指出。”

 “單子沒問題。”

 燕王將單冊擱下,嗓音沉緩:“東西既是你裴守真親自押送來的,應當也沒問題。”

 裴瑕聞言,眉心微動:“王爺抬舉臣了。為求穩妥,還是請王爺派帳下屬官親自核驗清點一遍。”

 “這個本王自也會安排。”

 燕王平靜說罷,又看了裴瑕好幾眼,抬手示意:“一路奔波,貴使也辛苦了,入座飲杯熱茶罷。”

 裴瑕頷首,掀袍入座。

 雙方不冷不淡寒暄一陣,裴瑕問過燕王當下戰況局勢,又多問一句:“不知謝將軍現下何處?”

 燕王抬眼,透著幾分審視:“貴使尋我家小子有事?”

 稱呼竟是“我家小子”,裴瑕眼波輕動。

 看來謝無陵的確很受燕王愛重。

 “從前在長安與謝將軍有些舊交,臣此番前來,也有一物要交予他。”

 那個玄色麒麟荷包還在他的箱籠裡,這等物品,裴瑕私以為親自交給他最好,免得轉交旁人,生出誤會。

 燕王聽到這話,也想到月餘前謝無陵風塵僕僕趕回來後,與他談及長安之事的模樣。

 那小子明明捨不得,卻還裝出一副豁達的笑臉來:“她過得挺好的,穿錦戴玉,安安穩穩。她那孩兒也乖,我抱過了,結實得很,長大估計得有我高。”

 “你就這樣放棄了?”燕王問。

 “

 嗐,怎麼叫我放棄……”()?()

 謝無陵的笑有些黯然,但努力扯到燦爛:“只要她好,就行了。”()?()

 這話有些耳熟。()?()

 燕王恍惚了一陣,想起他離開長安前,與太后辭行的那個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