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114 章 【114】

 裴瑕怎看不出他那點狹促心思。

 他明知他們出城的來意,卻還擺出這副矯情姿態。

 實在是……令人生厭。

 儘管很想回他:“快走,不送。”

 但理智還是佔據上風,裴瑕沉沉吐了一口氣,再次抬眼,神情已恢復一貫的平靜:“貴使來朝,陛下深感歡喜,特命我與榮慶總管迎接貴使與燕北將士們入城休息。”

 “官邸內已備好熱水與酒菜,為貴使與將士們接風洗塵。還請貴使挪步,與諸將一同進城。”

 公事公辦的口吻,不帶絲毫情緒。

 謝無陵卻聽得渾身舒暢,嘴角的弧度也愈發張揚:“既然裴相親自相邀,那我自然要給裴相一個面子。不過我這馬兒,也不知是有些水土不服,還是沒見過長安繁華有些生怯,遲遲不肯往裡進……”

 裴瑕

眉心一動,直覺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謝無陵道:“聽聞裴相騎射了得,想來馭馬也有一套。不知可否有勞裴相為我牽馬,在前引路?”

 裴瑕眸光冷下。

 榮慶倒吸一口氣。

 一旁的扈將軍也瞧出不對,自家賢侄難道與這位裴相有舊怨不成?不然怎的一見面就羞辱人啊。

 扈將軍悄悄拿胳膊肘撞了下謝無陵。

 謝無陵卻是直勾勾盯著裴瑕,笑著又問了遍:“不知裴相可願為我牽馬?”

 裴瑕冷眼視之:“謝無陵,你別太過分。”

 “牽個馬就過分了?”

 謝無陵嘖了聲,看向裴瑕的目光也冷下來:“你從前仗勢欺人,可比這過分百倍千倍。”

 便是眼前這個男人,不由分說地闖進他與嬌嬌的婚儀,將他請來的賓客嚇得四散奔走,將他的婚堂鬧得雞飛狗跳,將他的媳婦生生從他身旁奪走。

 他帶來的那些狗奴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叫他像個窩囊物般,只能眼睜睜看著嬌嬌被帶上那輛冰冷華貴的馬車。

 之後一次又一次,他看著這男人與嬌嬌攜手離開,而自己一次又一次被他們拋在身後。

 人心皆是肉長成,這叫他如何不恨?

 他恨極了,恨透了。

 恨到想讓裴守真這個人從世上消失,從此再無人擋在他與沈玉嬌之間。

 如今不過是叫他牽個馬……

 謝無陵盯著裴瑕,眼角彎起,笑意卻未達眼底:“若是裴相不肯牽馬,我這馬兒恐怕也無法載我入城。唉,這可難辦。”

 他抬頭朝天邊那輪豔熾的日頭看了看,面露難色:“午時將至,我們五千兄弟昨夜在外吹了一夜冷風,實在凍得不輕,與其繼續在這吃閉門羹,還是打道回府好了。”

 他轉過身:“扈叔,我們走吧。”

 扈將軍啊了聲,對上謝無陵那雙像極了燕王的眼睛,下意識聽從:“哦哦,好。”

 “謝將軍留步,留步!”

 榮慶見他們要走,抱著拂塵急急上前:“不若讓咱家替你牽馬吧。”

 謝無陵腳步稍頓,淡淡瞥了榮慶一眼,線條分明的側臉愈發漠然:“晾了我們一整夜,如今叫你們的丞相牽個馬也不願。看來朝廷的誠意,不過如此。”

 榮慶笑意一僵,訕訕道:“怎麼會呢,謝將軍可千萬別誤會。”

 裴瑕不動聲色地看向那紅袍豔豔的頎長男人,恍然覺察,不一樣了。

 雖仍是那般厚顏無恥。

 卻已不是當年在三皇子手下庸碌無為的模樣,眼前的男人,真正成為了一位將領。

 有謀略、有眼界的將領。

 不單單因他是裴守真,而叫他牽馬。

 更因他是淳慶帝的丞相,是長安朝廷的百官之首,他得為皇帝對燕王的怠慢,付出代價。

 正午烈日之下,裴瑕上前一步,低沉嗓音無波無瀾:“吾願為貴使牽馬,恭迎燕北軍入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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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晉江文學城首發

 裴瑕是在翌日上朝時,方知昨夜明德門外有燕北軍叩門。

 從前凡有事發生,無論大小,淳慶帝都會第一時間召見他,與他商議。

 可這一回,淳慶帝連夜召了禁軍統領和金吾衛大將軍,都未曾想過召他裴守真。

 帝心,早已不在他的身上。

 裴瑕與其他大臣在朝會上得知此事後,皆是一驚。

 而龍椅上淳慶帝提及此事,眉間難掩惱怒,甚至想派兵將城門外那些“叛將”抓起來,殺一殺燕王的威風,叫他知道何為君,何為臣。

 這話說出口後,勤政殿陡然陷入一片詭異的闃靜。

 殿中那些歷經兩朝或三朝的舊臣們面面相覷了一陣,而後低著頭,無一人敢吱聲。

 那可是燕王啊。

 被稱作大梁將星、燕北煞神、駐守北地二十餘年、戰功赫赫、殺敵無數的燕王啊。

 陛下不想著如何撫慰拉攏這位國之棟樑,竟還想給燕王立規矩,殺一殺燕王的威風?

 他怎麼敢的啊?

 直至今日,臣子們才意識到他們這位賢德寬仁的帝王大抵是登基太順利,以至過於天真了。

 無人敢諫言,只習慣性地將目光投向了前頭那位紫袍金帶,身姿如竹的裴丞相。

 裴瑕自也感受到四周投來的那些含著期待的目光,薄薄嘴角輕扯,盡是涼薄嘲意。

 一位不得帝心的臣子,再有謀略,再忠心耿耿,也與廢人無異。

 但他自幼所學聖賢之書,教誨他“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教誨他“君子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教誨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以為著黎民百姓,為著家國安定,他此刻也不能裝聾作啞。

 “陛下,臣有一言。”

 裴瑕舉著白玉笏板,上前一步,望著上座難掩怒容要鎮壓“叛軍”的帝王:“燕北乃我大梁咽喉所在,若與燕王起了紛爭,無異於引火上身,自毀長城。”

 “依臣之見,應當儘快派人開城門,迎燕王使者與五千燕北軍進城,好酒好菜,設宴款待,以慰風塵。另將戶部撥款的聖諭及兵部購置的軍需列單交於燕王使者,說明朝廷苦衷,以表與燕北交好之意。燕王乃陛下親皇叔,本是骨肉至親,同宗同族,只要將誤會解開,平息怒火,想來燕王也不會因此等小事與朝廷作對。”

 簡而言之,錢給夠了,大家相安無事。

 淳慶帝並非不知這個理,但就是不服氣。

 堂堂帝王,被人討債討到了家門口已是貽笑大方。

 偏他不能發脾氣,還得笑臉相迎,好酒好菜招待那些目無王法的叛將?

 到底他是皇帝,還是燕王是皇帝!

 這裴守真出的什麼餿主意,是要將他帝王顏面都丟光嗎?

 就在淳慶帝準備駁斥時,殿外急忙跑進一小太監,跪地通稟道:“陛下,明德門外那些燕北軍站在城外喊話,說…說……”

 淳慶帝皺眉:“說什麼?”

 小太監磕磕絆絆,學了起來:“吾等遠離故土,不辭冰雪為天子戍邊多年,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未曾想一朝被天子拒之門外,宛若喪家之犬,悲哉,慘哉,嗚呼哀哉!”

 “他們都在喊這話,就站在城門口喊,喊得好大聲。”小太監不敢直視今上的臉色,戰戰兢兢道:“……”

 淳慶帝斥道:“說!”

 小太監嚇了一跳,雙膝跪地:“百姓們都說,陛下您剋扣軍費本就不對,如今還這般對待為國戍邊的將士們,實在叫人寒心,此絕非聖德明君之舉……”

 話未說完,上首便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冷斥:“夠了。”

 小太監的腦袋埋在地上:“陛、陛下息怒。”

 朝堂百官們也都齊刷刷跪下:“陛下息怒!”

 淳慶帝牢牢握住那純金打造的龍頭扶手,一張端正臉龐漲得通紅,呼吸急促,連著胸膛也劇烈地上下起伏。

 無恥,實在無恥!

 那些燕北軍怎的這般卑劣無賴,明明是他們目無綱紀,擅離職守,私自來朝,如今卻倒打一耙,汙他賢名?

 淳慶帝滿心想著將那些不聽號令的叛軍抓起來,割了舌頭送去燕北。

 那趴著殿中的小太監又小心翼翼補了一句:“陛下,那位燕王使者還說了,午時之前朝廷再不表態,便默認陛下捨棄燕北、捨棄北地三十萬將士,他們即刻回去與燕王覆命,稟明此事。”

 話音落下,朝臣們唰唰變了臉色。

 大梁如何能捨燕北之地?

 朝廷如何能捨燕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