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54 章 【54】

 【54】/晉江文學城首發

 沈玉嬌怔住了。

 腰身下意識朝後倒去,搭在膝頭的纖指也不覺攥緊,烏眸睜大的瞬間,眸光飛快閃動。

 男人俊美的臉龐一點點在眼前放大,獨屬於他身上好聞幽沉的香氣如一張密密織就的網將她籠罩,她呼吸屏住,想躲,但理智告訴她,這是她的夫君,她不該躲。

 距離越來越近,當那抹熱息輕拂過鼻尖,沈玉嬌輕輕閉上眼。

 唇瓣即將碰上的剎那,簾外忽的傳來白蘋的通稟聲:“郎君,娘子,二殿下來訪,左管家將貴人請往正廳呢。”

 灑在肌膚上的鼻息陡然停住。

 沈玉嬌長睫輕顫了顫,也睜開眼。

 一時間,兩兩相看,四目相對,空氣中升起一陣無言的尷尬。

 沈玉嬌心跳鼓譟,臉龐忙朝一旁偏去,嗓音也弱弱的:“二殿下突然來訪,定有要事,郎君……郎君快去忙正事吧。”

 裴瑕瞥過她泛起淡淡緋紅的白皙臉龐,宛若三月春風裡的桃花瓣般嬌麗,更是滿腹詩書也無法完全描述的絕色,先前兩次的那種迷茫又漫上心頭。

 為何從前未曾發覺,他的妻這樣可愛。

 或者說,她從前也是這般嬌柔可愛,只他一葉障目,未曾細品。

 男女風月,或許並非他之前想的那樣淺薄無趣。

 見他遲遲不語,沈玉嬌忍不住又喚了聲:“郎君?”

 裴瑕眸光稍斂:“那我先去前院招待二殿下,你……好生歇息。”

 沈玉嬌仍低著頭,不敢看他:“嗯,你去吧。”

 直到榻邊的男人腳步走遠,沈玉嬌才長長鬆了口氣。

 她扶著軟枕坐直,視線掃過桌案玉碟上剩著的半個烤梨,忽的想起他方才靠近時,那隨著熱息縈繞著的一絲若有似無的梨香。

 纖細指尖撫上唇瓣,她心跳砰砰跳得飛快,瑩潤眸底也泛起一絲迷惘。

 他方才那樣,是要吻她麼?

 這實在是太稀奇了。

 夫妻近一載,他們交吻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中的那幾次,都是敦倫時,她受不住了輕吟、或是嬌顫顫喊他“郎君”,他便會俯身堵住她的唇。

 她事後忖度,他或許不喜她發出那種輕浮的聲音,又不好直說,才用這種方式讓她噤聲。

 可那也不能怪她啊,她有在剋制了,但有時身體反應就是無法受她控制——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那般自持克己。

 但方才,他竟然主動靠近,想吻她?

 沈玉嬌朝尚且明亮的窗外看了眼,兩道柳眉納悶蹙起,這青天白日的,真是見了鬼了。

 這日直到夜深,她都躺上床歇息了,裴瑕才從前院回來。

 床帷兩側的鎏金蓮瓣纏枝銀盒燃著上好的安息香,縷縷青煙從盒蓋鏤空花紋裡嫋嫋升起,帷帳都盈滿令人放鬆的幽香。

 沈玉嬌面朝裡側躺著,聽到床帳旁窸窸窣窣的動靜,並未轉身,直到男人躺上床,她才輕輕道:“郎君忙完了?”

 “嗯。”裴瑕將那煙粉色幔帳緩緩放下:“我吵醒你了?”

 “沒有,我還沒睡。”沈玉嬌遲疑片刻,還是沒忍住問:“二殿下來尋你,所為何事?”

 “就是今日殿上求赦免之事。”

 裴瑕躺下,見昏暗光線裡她只留個背影給自己,薄唇輕抿。少傾,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肩,將人慢慢轉過來。

 沈玉嬌感受到肩頭那陣力道,到底還是順著他,與他面對面躺著。

 她慶幸這會兒帳子裡黑漆漆一片,看不清彼此表情,也能掩蓋些許尷尬,沒話找話:“二殿下怪你了?”

 “不算責怪,只埋怨了兩句。”

 裴瑕擁著她:“我說過,二殿下是個仁厚之人。”

 “那就好。”沈玉嬌暗暗鬆口氣:“不過以後,你做別的事,我可以不多過問。但與我有關的事,你做決定之前還是與我商量下,否則我這心裡總是不安。”

 哪怕知道他是為她好,可一想到他可能為自己承擔的後果,她總是忍不住愧疚。

 他於沈家已有不少恩情,這輩子她都不知道能不能還清,實在承受不了更多。

 “你這話見外了。”裴瑕道:“你是我妻,你家中親人便也是我的親人,親朋好友互幫互助,天經地義。”

 沈玉嬌垂了垂眼。

 哪有那麼多天經地義的事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她這兩年看過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便愈發覺得這世上沒什麼是應該的。

 但無論怎樣,裴瑕幫了她,她是感激的。

 身子往他懷裡靠了些,她輕輕將臉枕在他的胸膛:“郎君。”

 裴瑕頭顱微低:“嗯?”

 “沒什麼。”沈玉嬌道:“就想喚你一聲。”

 裴瑕微怔,感受到她無聲的依賴,手輕拍著她的背:“外面又在下雪了。”

 沈玉嬌懶聲:“嗯。”

 裴瑕:“明日去吃你說的那家羊肉鍋子?”

 他竟記得呢?

 沈玉嬌微詫:“可你不忙麼?再過三個月就要下場了,自從淮南迴來,你一直瑣事纏身,都沒能好好靜心讀書。”

 “不差這麼一日。”

 頭頂低沉的嗓音似是挾著一絲淺笑:“等明日吃過羊肉鍋子,陪你看過雁塔雪景,再回來讀書備考也不遲。”

 他都這樣說了,沈玉嬌自也不再掃興,莞爾應道:“那就聽郎君的。”

 “睡吧。”裴瑕低了低頭,下頜蹭過她光潔的額。

 沈玉嬌被他抱得暖烘烘的,漸漸也醞出幾分睡意,不知不覺便在他懷中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

 許是知曉明年裴瑕春闈若上了榜,父母兄嫂便有機會赦免歸來,她夢到了一家團聚的場景。

 她與母親嫂子熱淚盈眶地抱在一塊兒,父兄與裴瑕談笑風生。

 忽的小侄女扯了扯她的衣袖,仰起小臉,奶聲奶氣問她:“姑姑,那裡有個人一直在看我們呢?你認識嗎?”

 她順著小侄女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團朦朦朧朧的白霧裡,站著個懷抱孩子的紅袍男人,他鼻青臉腫,一雙直直看來的眼眸卻明亮熾熱,他扯出個苦笑:“嬌嬌,你忘了我嗎?”

 “嬌嬌,別忘了我。”

 “嬌嬌……”

 “玉娘。”

 沈玉嬌恍然甦醒,對上一雙沉靜黑眸。

 男人俊美的臉旁瞧不出任何情緒,只那雙眼眸,宛若落雪的湖泊,幽遠清寒。

 他坐在榻邊,兩根長指替她拭著額上的冷汗,嗓音平緩:“做噩夢了?”

 沈玉嬌回想起那個夢,並不是噩夢,只是圓滿中,又有一份無盡的悵然。

 可她又能怎麼辦……

 “沒什麼,只是夢而已。”沈玉嬌擋開裴瑕擦汗的手,勉強扯出一抹弧度:“郎君怎麼還在這?”

 每日她醒來時,裴瑕大都已經洗漱完畢,去書房忙了。

 “昨夜不是說好,今日一起出門看雪?”裴瑕雖未去前院,但也梳洗完畢。

 他今日著一身霧白長袍,袍身以墨色絲線繡成一片片折枝竹葉,葉片修長,葉尖凌厲,栩栩如生,極盡飄逸文雅。一頭烏髮輕挽,只以一根白玉竹葉簪固定,周身除了腰間那枚平安扣,再無其他裝飾。

 然這般清簡的裝扮,絲毫不掩他那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反襯得一張冷白臉龐,更加皎潔如玉。

 沈玉嬌記起昨夜的約定,也反應過來,扶著肚子坐起:“那請郎君稍候,我這就起身。”

 裴瑕適時扶住她的腰,手腕託得很穩:“不著急,你慢慢來。”

 下過雪的空氣更加乾燥冰冷,庭院裡那棵烏桕樹葉子都已掉光,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一條條晶瑩剔透的冰條,院內的奴婢們穿著厚厚襖子,小心翼翼地清掃著地上的薄冰。

 因著是與裴瑕一同出門遊玩,沈玉嬌並未盛裝打扮,只略施粉黛,挽了個墮馬髻,穿了身淡紫色的折枝花紋襖裙。

 喬嬤嬤見了覺得太素淨,從妝匣裡尋出一對翠滴滴的翡翠墜子,讓沈玉嬌戴上,又碎碎唸叨:“雖說娘子如今懷著身孕,無法叫郎君近身。但難得與郎君出去遊玩,總得穿戴得漂亮些,郎君瞧著心裡也歡喜呢。”

 說著,又拿出盒硃色口脂,往沈玉嬌唇上抹了點:“娘子可莫要小瞧了懷孕這段期間,你是運道好,遇上裴家郎君這樣不重女色的。若換做其他府上做主母的,一旦懷孕,馬上就替自家郎君物色起房中婢子了,免得郎君一顆心被外頭那些不著四六的鶯鶯燕燕勾去。你們成婚不久,中間又分別大半年,感情正熱絡著,這是好事。要我說,娘子更該趁這機會,好好籠絡郎君的心。”

 沈玉嬌漫不經心嗯了聲,心裡也忍不住想,裴瑕這樣的世家郎君,的確是少見。

 看來不解風情也有不解風情的好處。

 待妝扮完畢,夏螢拿了條白色狐皮大氅過來替她繫上,冬絮則捧著一頂寬大柔軟的兔毛帽子,嚴嚴實實給她戴好:“外頭風大,娘子可要將帽子戴好,仔細吹得頭疼。”

 這麼一裹一戴,等到沈玉嬌走到裴瑕面前,整個人如同個圓乎乎的雪糰子般,從頭到腳裹得嚴實,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巴掌小臉,明眸皓齒,嬌媚可人。

 裴瑕見到,背在身後的長指不覺攏了攏。

 毛絨絨的一隻,就很想揉。

 最後還是剋制住,只攬過她的腰,緩聲提醒:“路滑,慢些走。”-

 沈玉嬌往常吃的那家羊肉鍋子在西市,因著下雪,路上車馬有些堵,直過了午時,她與裴瑕才到那家羊肉館。

 要了個雅間,點好鍋子,沈玉嬌已餓得不輕。

 待到夥計兒將那咕嚕冒著熱氣、鮮香美味的羊肉鍋端上,她也不與裴瑕客氣,拿起筷子先夾了塊肉。

 裴瑕少見她這般嘴饞的模樣,不由多看了兩眼,又拿起個瓷碗,替她舀了碗羊肉湯:“慢些吃,小心燙著。”

 吃過肉解了饞,沈玉嬌才後知後覺不夠端莊,於是放輕了動作,赧然笑道:“你也吃,他家湯滋味很是鮮美,喝下一碗,身上能暖和不少。”

 “好。”裴瑕將一碗湯放在她面前,慢慢舀起第二碗湯。

 在沈玉嬌期待的目光裡,他不緊不慢嚐了一口,而後頷首:“的確鮮美。”

 “是吧。”沈玉嬌笑:“他家的羊都是每日現宰的……”

 話到嘴邊,忽的想起君子遠庖廚。

 唉,她與裴瑕說這些作甚。

 抿了抿唇,她端起湯碗,小口小口喝起羊湯。

 裴瑕見她陡然止住話,只當她是記起往年舊事,也沒多問,只拿起筷子,往她碗中多添了幾塊肉:“你既喜歡吃,便多吃些。”

 畢竟這風饕雪虐,她又懷著孕,難得出門一趟。

 雕花木窗外又簌簌飄起小雪,燒得紅旺的炭爐上,羊肉鍋燒得咕嚕直冒泡,羊肉的鮮美與胡椒粉的香辣融為一體,盈滿整個雅間。

 沈玉嬌與裴瑕對坐著,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吃著羊肉鍋子,偶爾聊上兩句家常瑣事。

 新年將至,府中的事也多了起來,她不但得做好府上的年節安排,還要準備對外來往的年禮。這收禮送禮也有許多講究,好在她身邊有喬嬤嬤幫襯著,不然真叫她一個人應付,怕是要愁掉不少頭髮。

 她提起府中人情來往,裴瑕都靜靜聽著,時不時提點兩句,叫沈玉嬌心裡有個數。

 夫妻倆這般坐著吃鍋子,有商有量的,恍惚間,皆覺出一絲平實的脈脈溫情。

 待一頓羊肉鍋子吃完,已是午後,風雪稍停。

 兩人上了馬車,一同往大雁塔而去。

 大抵是吃得太飽,馬車搖搖晃晃了一段路,沈玉嬌便犯了飯困,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也小雞啄米般栽著。

 裴瑕見狀,沉默地坐過去,又伸手捧住她的腦袋,緩緩帶到肩頭。

 動作間,沈玉嬌迷迷糊糊睜眼:“郎君?”

 “睡吧。”裴瑕道:“到了我叫你。”

 他的嗓音溫和,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沈玉嬌嗯了聲,放縱睏意靠著他睡去。

 裴瑕垂下眼,看著那乖巧靠在肩頭的小腦袋。

 輕晃的車廂裡光線微暗,她柔嫩的臉頰如凝結的豆腐般,雪白輕軟,又因剛飽餐一頓,透著些清透的紅潤,黛眉彎彎,朱唇盈盈,實在是越看越可愛。

 這是他的妻。心底深處的那個聲音忽然響起。

 似強調般,又道,只是他一人的。

 靜靜看了好一會兒,裴瑕也偏過頭,抵著她的腦袋,緩緩闔上眼。

 車廂裡夫妻倆十指緊扣,相互依偎,一片靜謐溫馨。

 待到馬車停在大雁塔,凜冽的風又吹來片片雪花。

 按照原本的計劃,夫妻倆要去雁塔後的梅林逛逛,但許是懷了身子的緣故,沈玉嬌愈發怕冷,且吃飽了人也犯懶,一下了馬車被冷風一吹,就更不想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