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3 章 【3】

 腰間袍帶繫好,又說了兩句話,便有婢子隔簾稟報:“郎君,娘子,膳食已送來,是否現在擺上?”

 沈玉嬌看了眼裴瑕,見他氣定神閒坐在榻邊,於是朝外應道:“擺吧。”-

 晚飯過後,天色已然全黑,雨水卻未停。

 沐浴過後的沈玉嬌身披淺杏色薄衫,側坐長榻,手下是一本翻開的《女範捷錄》。

 眼睛雖盯著書頁墨字,思緒卻早已縹緲天外。

 五日後,裴瑕便要離府,這一去短則三月,長則歸期不定……

 若說沒有不捨,那是假話。畢竟自他將她帶回河東,他就是她唯一的仰仗。

 她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嫁給裴瑕實是高攀,不怪婆母王氏和族中其他長輩看不上她。

 她雖有宗婦之名,卻無宗婦之權,明明是正室夫人,卻像個以色侍人的妾侍,每日窩在停雲院中,極少顯露人前——

 出去作甚呢,嫌罪臣之女的身份不夠丟人麼。

 裴瑕在家時,眾人看在他的面上,尚能對自己這個“宗婦”有幾分表面尊敬。

 若是裴瑕走了……

 沈玉嬌長睫低垂,搭在書頁上的細白手指也不覺捏緊。

 忽的,一陣華貴馥郁的檀香淡淡籠來。

 未等沈玉嬌抬眼,掌下書冊便被顛了個個。

 “神思不屬,書都拿倒了。”男人清冷嗓音在頭頂響起。

 沈玉嬌掀眸,只見剛沐浴的男人一襲長衫,微溼烏髮以一支白玉簪虛挽,這副散漫打扮,給他清闊眉宇平添幾分慵懶穠豔。

 世人皆道“河東裴瑕,如玉君子”,實非虛言。

 這個人,當真像是瓷白冷玉雕成,外表清冷,性情清冷,唯獨夜裡幔帳落下,覆上的那具身軀……倒並不冷。

 直到裴瑕又喚一聲,沈玉嬌才回神,映著燈火,男人那雙黑眸泛著澹澹水色般:“怎的又在出神?”

 意識到自己的胡思亂想,沈玉嬌頰邊一燙,連忙垂眼:“我想著五日後郎君就要離家,這幾日可得好好收拾箱籠,能帶上的都帶上,免得在外不便。”

 “這些自有婢子收拾,你不必操心。”

 “話是這麼說,但郎君頭次出遠門,還是隨軍平叛……”

 沈玉嬌抿了抿唇,仰臉望著眼前男人,嗓音放輕:“你在外千萬當心。”

 她眼中擔憂,情真意切,如縷縷絲線,不動聲色牽纏而來。

 裴瑕眸色微動,頷首應道:“會的。”

 語畢,他瞥過案上那冊書:“還要看麼?”

 平淡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但玉嬌觸及他那沉沉看來的目光,也明白他言下之意。

 他今日來她院裡,又是用膳又是沐浴,自是要行那事的。

 粉白麵龐微染緋紅,她緩緩起身,斜插著赤金石榴簪的髮髻低下:“夜深了,今天就……不看了。”

 裴瑕不經意瞥過她淺杏色領口下那抹白膩頸子,長指攏起,轉身道:“那上榻歇息罷。”

 作者有話要說

 開頭稍微修了下,添了些情節,寶子們可以刷新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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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白蘋回首,嗔著綠檀:“咋咋呼呼,像什麼話。”

 沈玉嬌淡淡掃過這兩婢。

 世家子弟自通精後,房中會安排女婢伺候,白蘋綠檀皆是如此。她們都是裴氏的家生子,及笄後便被裴夫人送去裴瑕院裡。

 但裴瑕與尋常世家子弟不同,他年少喪父,一族興盛之重擔落其肩頭,使他不捨浪費半寸光陰於聲色犬馬,每日不是讀書撰文,便是談玄論道,寧願去山間尋僧下棋,也不願耽於世俗美色。

 裴夫人從前還以為自家兒子有什麼隱疾,憂心不已。後來見裴瑕將沈玉嬌帶回來,雖然不喜這個兒媳,但見到新婚之夜那塊元帕,倒也落了顆心。

 “現下才申時,他就回府了?”

 沈玉嬌慢悠悠收回視線,再看菱花鏡中那梳著婦人髮髻的美貌少婦,不到一年光景,她怎麼覺得滄桑許多?明明才十七歲。

 纖纖玉指撫上臉頰,耳畔響起綠檀脆生生的答覆:“好像是長安來人了,急急忙忙的,看那衣裳紋飾,像是禁庭中人?”

 禁庭?

 沈玉嬌眼皮微動,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他們現下在何處?”

 “先前是在書房,奴婢來給您報信這會兒,郎君去了夫人院裡。”綠檀覷著自家娘子的側臉:“去完夫人院裡,應當就來我們這邊了。”

 沈玉嬌睇了這性情活潑的婢子一眼:“就這麼肯定他會來?”

 裴瑕不重女色,成婚前,從不讓女子近身。

 和玉嬌成婚後,也只是每月初一十五,來她的停雲院。

 可今日並非初一,也非十五,而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初三。

 面對女主人問話,綠檀訕訕答道:“奴婢去廚房給乾孃送東西,路上遇到郎君了,他問奴婢,您是否在院裡。奴婢說您在午睡。郎君就看了眼天色,說晚些過來用膳。”

 綠檀如實答著,沈玉嬌則是連那人的語氣神態都想象得出。

 必然是極淡的,如山風穿綠竹,潭影幽人心。

 “既然郎君這樣說了,那你們去廚房傳個話,今夜添兩道他愛吃的菜。”

 沈玉嬌輕聲吩咐著,再看鏡中素雅的打扮,略作思忖,從妝匣中取出一根赤金點翠穿珠石榴髮釵,遞給身後的白蘋。

 白蘋替她簪上,又斟酌著問:“娘子可要換身鮮亮的衣裙?”

 “不了。”

 看到白蘋眼中的不解,沈玉嬌也怠於解釋。

 她插這支簪,純粹為自己求個好寓意,並非簪給裴瑕看。

 何況,那人壓根也不會看。

 在女色上,他冷清冷心像塊木頭,夜裡敦倫也是熄燈滅燭。

 黑燈瞎火的,戴什麼珠翠,穿什麼衣裙,毫無區別,又何必費那個功夫。

 ……

 閒翻了幾頁書,天色也隨著這場初夏雨水早早暗下。

 就在沈玉嬌斜坐窗邊,盯著窗外芭蕉兀自出神時,院門前亮起一道燈籠。

 晦暗風雨,燭火搖曳。

 一如那道手執竹傘,踏雨而來的頎長身影,清清冷冷。

 “請郎君安。”

 廊廡隱約傳來婢子們此起彼伏的聲響,竹簾掀起,而後是一陣沉穩的靴子踩地聲,越來越近。

 沈玉嬌聽著腳步聲差不多,也抬手撫鬢,起身迎上,“請郎君安。”

 “不必多禮。”

 男人低沉嗓音在屋中響起,行至沈玉嬌身前,抬手虛扶。

 沈玉嬌直膝,不動聲色退到一邊,一舉一動,極有分寸:“郎君今日回來得很早。”

 那道清淡目光似在額前停了兩息,而

後挪開,自顧自走到黃梨木的角架旁,彎腰淨手:“午後府中來了客。”

 “能讓郎君特地從草廬趕回來招待,必然是不同尋常的貴客了。”沈玉嬌看著男人的側影,沒話找話。

 眼前之人,有世家子弟的尊貴,卻無世家子弟的驕奢淫逸。他不喜女色華服、珍饈美饌,平日衣袍也都以玄、白、青為主,冬披鶴裘氅,夏著木底鞋,羽扇綸巾,修書品茗,更像一心修道的方外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