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氓 作品

第6章 英雄潰兵

 三郎端碗和程愛民碰了一下,說: “程大哥,我理解,我在無助絕望的時候,也是這樣。真一叔和真二叔不同你們說外面的事情,是得了郭先生的吩咐,他倆這叫忠義。郭先生的本意,是要你們安心養好傷病。”

 程愛民哈哈笑了起來,說: “江少爺,這些我們都知道,只是心口的窩囊氣,難嚥。不知往後能活幾天,操他祖宗的,成天心裡揣著恐懼,腦子裡卻又希望著有個盼頭,真他媽累。”

 三郎笑了,他是笑找到突破口了,心裡說: 本少爺就是專送“盼頭”來的。

 說道: “程大哥,我理解你們,外面的事情,我來說給你們聽,我今天來,就是來和諸位英雄好漢交朋友的。來,先喝口酒,潤潤嗓子再講。”

 潰兵們是敗兵的身份,這會兒聽到自己被稱為英雄好漢,大是受用,心情好了不少。

 三郎理了理頭緒,說: “今天是二月三號,十天前,也就是上月二十三號,咱們的蔣總裁,槍斃了山東省主席韓復榘,韓復榘怯戰逃跑,這叫殺一儆百。蔣總裁還宣佈了重慶是戰時陪都,決心和小日本血戰到底。在去年的九月底,山西省有個叫平型關的地方,八路軍和鬼子的板垣師團幹了一仗,打死鬼子一千二百多,八路軍死了八百多。現在外面流行一句口號: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徐州會戰正和鬼子打著,又是幾十萬人的大仗。日本國方面,他們佔領了我們首都南京後,舉國歡慶,全部遊行狂歡,執柺的老頭老太,和懷抱著的小兒都參加。還有,日本人趁著打下南京城,要和蔣總裁談判,大概意思是: 承認滿州國,放棄抗日政策,和日本人一起**,在咱中國的必要地區,設立非武裝地帶,並建立特殊機構,日滿華三國,締結經濟密切合作,最後是要咱們賠款。他媽媽的,甲午賠款讓小日本明治興國,小日本早就償到賠款的甜頭了。”

 程愛民問: “少爺,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三郎道: “一部分聽別人說的,大部分收音機裡聽的。”

 程愛民輕輕搖了搖頭,說: “少爺,你說得太大了,咱管不著,更無法左右。唉,說說眼前的吧,就這附近的,現在的,咱們的身邊事,我們好有個親身感受。”

 三郎道: “好! 就依了你,四天前,我準備上山來,走到半路,碰上了我家的一個佃戶出殯,那個佃戶叫吳小狗,前些日子他約了四個鄉黨,去丹陽城掏糞,五個人,三個捱了鬼子的打,吳小狗捱到家,死了。這還不是最慘的,慘的是,這個吳小狗,上有二個白髮老人,下有四個小兒女,最小的才二歲,一個寡婦,怎養得活一家老小?唉,是活不長了……”

 “盡說些倒黴喪氣的,就沒一件讓我們提氣的?”

 不知何時,屋子裡的吆喝吵吵聲沒有了,潰兵們都在安

靜的聽著,邊吃邊聽。剛才忍不住打斷三郎說話的,是一個黑黑瘦瘦的矮個子,三十多歲,瘦削的臉龐,瘦削的身材,眼不大卻賊亮,短小精悍中透著霸氣。

 程愛民扭頭假意呵斥: “吳蠻子,江少爺說話,你就安靜聽著,實在閉不上嘴巴,你過來敬酒。”

 三郎心道: 這二人關係不錯,吳蠻子老酒吃不過程愛民。

 那吳蠻子一抱拳說: “行行行,算我吳行風廢話,江少爺,繼續。”

 三郎故意撓了一下頭皮,笑道: “吳大哥,你要聽提神的,有!事情發生在宜興縣,離這兒很近,說的是,一個二十郎當的小夥,為報家仇,二天一夜,殺死十一個鬼子,還捎帶一條東洋狼狗。”

 三郎這麼一說,整棟屋子立刻炸了窩。

 “不可能,剛才說平型關八路打鬼子,二比三的戰損比例,鬼子還會死得比八路多?現在又來一個小夥殺十一個鬼子,不可能,說神話嗎?吹牛逼!”

 “鬼子的兇悍,我們都領教過的,我們三個換他一個,已經不錯了,乾死十一個,亂說西遊記。”

 “縮頭縮腦藏著放屁,不會是你狗日的被鬼子嚇破膽,說胡話吧?我操!”

 有人不服剛才說話的人。

 “老子好歹也乾死了三個鬼子,是怕出來的?你狗日的才殺了兩個,還有一個是半生不熟的,還好意思開口,操!”

 角落裡又有人打腔回罵: “幹了三個鬼子,就躲山上來牛逼哄哄的,山下那麼多活蹦亂跳的鬼子,你為什麼不下山去?臭不要臉。”

 “站出來,縮頭烏龜捶死你!”

 “爺爺我從上海殺到南京,還怕了你個鳥人。”

 話音未落,角落裡已經站起一條大漢來,一看那氣勢神氣,就不是善類。

 “歐!歐!歐!大家快點,現在開始押注,老子還是收錢,吳長官,快來收錢!”

 “外面打去,別糟蹋了今晚的好酒好菜,”

 “對對對!外面打,外面闊綽,打的爽!”

 “那個認慫的是孫子,出來!”

 “出來打啊!快啊!快打!”

 屋子裡一片鬧騰,個個唯恐天下不亂!在酒精的作用下,都在爆發著。

 真二喊一聲: “都安靜了,聽少爺說話。”

 真二這一嗓子,現場立即安靜下來,三郎想不到自己說殺十一個鬼子,會引起潰兵們這麼劇烈的吵鬧。說道: “兄弟們,大家先不激動,你們殺鬼子的賬

 ;,過後再慢慢算,我說的這個小夥殺鬼子,不是和在座的英雄好漢做比較,咱先不爭這個。”

 吳行風亮聲幫場: “我要聽提神的,兄弟們給個面子,安靜聽少爺說完,我吳行風可是認真的,”

 “好,吳副師長的面子不能不給,老子第一個給了。”

 “江少爺,給他個面子,說吧。”

 三郎哈哈一笑,說: “大家邊吃邊聽,來來來,我敬大家一碗。”

 大口的酒喝下,三郎就開講了。自己乾的事,說起來當然順暢,再加上茶館裡說書先生的那一套法門,早就爛熟於心。該收該放的,該誇張的,該賣關子的,說得抑揚頓挫,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差一塊驚堂木助陣。

 潰兵們聽得鴉雀無聲,隨著三郎吹得收放適宜,張馳有度,一起跟著驚險緊張,又峰迴路轉的大鬆一口氣,完全被三郎的故事帶著跑。直說到一顆手雷炸死最後兩個鬼子時,吳行風終於坐不住了,騰的站起,急問: “江少爺,那小夥英雄那麼重的傷,況且大雪封山,怎能活得成?”

 吳行風的問話,也正是潰兵們的心裡想的。

 三郎哈哈一笑,說: “這叫吉人自有天助,那小夥被山裡的土匪救了,救他的土匪本是外鄉的,因為和鬼子幹了一仗,被迫逃進山裡避禍,這才趕巧救了小夥。他媽媽的真是天意。”

 程愛民道: “江少爺,我信你這故事是真的,不是編的。細枝末節都這麼瞭如指掌,江少爺,莫非是你幹下的?”

 三郎又是哈哈二聲大笑,很滿意自己講故事的效果。他現在對潰兵們的演說,比之以前的說給親親聽,更是用足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說得更加精彩百倍。自己當初在山裡和鬼子拼命搏殺時,也沒這故事裡這般英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