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沉丹田 作品

四十四,好聚好散

三日後,陶家大宴,第一個就請了大陸道人。陶太公自從病倒,那病氣一直遷延不退,這番自見寶貝女兒活靈活現的,又迴轉陽世,他心中鬱結消散,也就好了。此時陶氏一族對待大陸道人,非是一句感激可表,直將大陸道人,奉承得如同太上老君,下到了凡間。

陶家莊院內張燈結綵,一村鄉民皆是沾親帶故,扶老攜幼的,都來道賀,一時陶家莊院內,也是熱鬧非常。當時中國人天真爛漫,心地淳良,加之鄉野天然,世代自由,因而男女之防,還未如後世那般,草木皆兵,看去這鄉莊酒席之上,老老少少,有男有女,一齊地喧譁作樂,鄉漢村婦猜拳行令,飲酒斗量,並不為怪。

劉子驥和陶然坐在一席,陶然隨性,大吃大喝旁若無人,劉子驥左顧右盼,心思卻不在餚饌上面。良久不見陶婉兒的身影,劉子驥低聲問道:“怎麼不見陶姑娘出來?”

陶然道:“這一回,婉兒妹子讓毒蛇咬傷,險些送了小命兒,她爹定然惱了我等,將她關鎖起來,不讓她見到我。”

劉子驥道:“不如咱們悄悄出去,見她一面,可好?”

陶然哧哧笑道:“好得很!”

兩人假裝出恭,離開酒席,陶然帶著劉子驥,三繞兩繞,來到後院,靠近一扇木門,透過門縫,果然看見陶婉兒被反鎖在房屋裡,只見她坐在一塊錦繡墊子之上,摟著“西瓜”,兀自出神。陶然一喜,擠寬門縫,就將陶婉兒喚至門邊。

陶然笑道:“婉兒妹子,幾日不見,可想我們了?”

陶婉兒道:“自然是想,只怕你們……已經忘記了我。”

陶然笑道:“休要胡講,我和老劉,哪一天不提起你來?我還盤算著,等幾日風頭一過,邀你到‘放菊坡’那方,釣魚去呢。”陶婉兒就笑而不答。

劉子驥說道:“婉兒……這幾日未見,我正是有些話,想找你說一說的……”

陶婉兒也道:“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同你講……”

陶然“咦”的一聲,打斷二人交談,面露疑惑之色道:“劉兄弟,我‘婉兒’妹子的閨名,也是你隨便叫的?”用手指了指陶婉兒,又指了指劉子驥,這才恍然大悟,一臉壞笑說道:“哦……你們兩個……怪不得……怪不得……有私情!”

陶婉兒羞得一跺腳,低聲說道:“姐姐,你……你休要胡講……”

陶然先不與她搭腔,猛然一拍劉子驥肩膀,嬉皮笑臉說道:“好哇,好!你小子,竟敢打我妹子的主意……”轉過頭去,想了一想,笑道:“劉兄弟,算你小子有眼光,可是你必須真心!莫要胡來!……嘿嘿,婉兒妹子,你們兩個……好生說話,我渴了,我去吃酒。”轉過身去,大搖大擺走出院門,一矮身,又溜了進來,躲在花叢後面偷聽。

便聽劉子驥說道:“陶姑娘,這幾日,我思來想去,當時你我魂魄離體,去到‘蓮花國’中,咱們兩人要好,雖然都是真心實意,可我畢竟不是當世之人,只因巧合,我才來到此地,我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如今,倘若咱們依舊如同在‘蓮花國’時,那般彼此相待,我只怕到時候我抬腳一走,辜負了陶姑娘,不如趁早,就和姑娘表明這一番心意,說清楚了,免得再蹉跎了陶姑娘的青春年紀。”

只聽陶婉兒認真地道:“那時你是為了救我,才冒的風險,遭中了蛇毒,若不是師父和陶然姐姐拼死相救,我已然拖累得你,斷送了性命。這幾日,我也許多思量,總是在想,咱們在‘蓮花國’時,你一心待我,我也一心待你,都是出於摯誠。如今萬幸,咱們又都回轉陽世……這幾日,我在家中想了又想,陽世陰間,境界雖有不同,可我心中已然裝下了你,我……既要待你好,就一心待你好,不管是陽世,還是陰間,都是一樣。”

劉子驥道:“陶姑娘,話雖如此,可咱們,終究活於現實,浮生於世,身不由己,又豈能不受紅塵束縛?”

陶婉兒輕輕地道:“心誠則靈,當時咱們兩人困於‘蓮花國’中,都失去了記憶,後來服下‘回憶果’才得復憶,我記得那日清醒之後,就在‘蓮花國’那棵大青樹下面,你還說過,‘曾經在哀牢山,見過一對神仙眷侶……好得緊!……’還說過……咱們一起去尋仙訪道……要做神仙,那才帶勁。”

劉子驥趕忙嘆息了一聲,道:“唉!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咱們都是孑然一身,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現下你已經回到了家中,人情世故,世俗羈絆,就掙脫不得。我雖無這些牽絆,可我畢竟不是此世界之人,我兩手空空,在這個世上立足都難,又怎敢再對陶姑娘心懷非分?至於修仙訪道,以大陸道人天資深厚,又師承有脈,修了大半生,尚且未成神仙,咱們肉體凡胎,無根無基,要修成仙體,又談何容易?”

陶婉兒雖然年紀尚輕,但她原本是個極為真誠,明事理之人,如今她情竇初開,芳心初萌,好不容易等來了情投意合的人,卻又聽得劉子驥言語之中,瞻前顧後,一味推脫之意,不由她憂煩漸起,真情流露,低聲細語,嚶嚶地道:“我若偏要你留下呢?”

劉子驥心中一軟,無言以對。這男歡女愛本源自然,又常言說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世間男子,但凡遇見了自己心愛的女子,這女子偏偏又青睞於己,一萬個男子中,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半,當時留了下來,誰還願過關?只是有一類人,人稱~~“情種”,一觸愛機,便是全情投入,只盼和愛人終生廝守,長遠打算,愛之深關之切,又唯恐愛情不能完美,委屈了對方,因而處處在在要為對方設想,結果往往又過猶不及,弄巧成拙。此一類人,在一萬個人中僅能見著半個,在二萬個人中方能出得一個,而劉子驥和陶婉兒這二人,恰好又都是這一類人。如今這二人死而復生,彼時今時,真幻難解,二人於迷惘之下,方寸已亂,難免一時就思慮偏激,應對不來……各位看官,倘若尊駕也在世間遭遇到此事,切記不要慌亂,細細琢磨本書之中,老夫的筆意,當屬因緣際會,造物使然!……

此時劉子驥,於心中深淺處風起雲湧,欲迎還拒,他雖然也是鍾情於陶婉兒,但他自知處境尷尬,便好似無根浮萍,今日尚且混吃混喝,明日還不知身在何地。沉吟良久,終於還是硬了心腸,故作個笑容,說道:“陶姑娘,咱們在‘蓮花國’裡,相愛了一場,可誰又料得到?究竟是個假相?此刻那‘蓮花國’都已然崩塌消解,歸於虛無了。今番我想來,‘蓮花國’的事兒,應當屬於鏡花水月,荒誕之類,陶姑娘只當,在‘蓮花國’裡的經歷,是做過的一場夢,將它們忘了……也就罷了。”

陶婉兒愣了半晌,微微嘆了一口氣,透過門縫,輕輕地道:“先生……先生既然主意已定,不和婉兒要好,婉兒心中雖不情願,卻也自當向上蒼禱告,祝先生心願得遂,早日……回到家鄉去。但若是要我將‘蓮花國’中,咱們諸般事蹟……全都忘記了……只怕……只怕也是不能。”陶婉兒本來是通情達理之人,自然不會強迫別人順遂於己。但她性情之中天生帶得三分執拗,認定之事,輕易不會改變,她既說心中裝下了劉子驥,就是裝下了,倒也是倒不出去的了……

陶然偷聽到此,哪裡還按耐得住?將身一挺,自顧先行叫嚷起來:“劉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婉兒妹子論樣貌,論性情,論學問……哪一樣配你不上?她看上了你,那是你祖墳頭上冒了青煙兒。你這般推三阻四、假惺惺,算哪門子英雄豪傑?”

劉子驥未曾料到,這廝居然躲在一旁偷聽,怒道:“我本來不是英雄豪傑,自然學不來別人,躲在暗處,縮頭縮腦地偷聽!”

陶然冷笑道:“嘿嘿,好你小子!還敢跟本大爺犟嘴?”跨步上前,便要近來廝打。

此時劉子驥哪兒是她的對手,慌得向側一繞,閃開了,躲在大樹旁邊。

陶婉兒急道:“姐姐,別……別動手!”

陶然道:“婉兒妹子,你還護他做甚?!”

陶婉兒低聲道:“他……他自有苦衷!又怎可強人所難?你若是要動粗,咱們以後再不相見了。”

陶然無奈,只得轉回來一個笑臉,陪了笑說道:“好好好,由得你,算我多事,行不?好妹子,我現在就禮讓於他,行不行?”橫跨近前,一把扯住劉子驥的袍袖,說道:“劉兄弟,你小子,真正是身在福中,卻不知好歹!唉!多說無益,走走走,咱們還是喝酒去……”

陶然雖是粗人,說翻臉就翻臉,但她天性樸實,在她心目中,要愛便愛,要恨便恨,只是要直來直去!這人雖顯粗糙,卻又是另有一番好處,水過無痕,雁過無聲,從不記仇。當下陶然也懶得再將這事兒深究往下,硬扯住劉子驥的胳膊,拖到前面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