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我的爛賬
向西確有一住處，不過不是房子，是隱蔽的山洞。那怪使了個障眼法，外看，是幾間高大石屋，內瞧，是普通富裕人家。
但陳衣使了天眼通，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精雕的大門，長滿青苔；石砌的牆壁，盡壘枯骨；白骨做椅，頭骨是杯；燈盞裡裝的是屍油，灶屋裡掛的是人身。朝日映不了屋，夕陽進不了門。陰深深，冷冰冰，詭意沁人。
那婆婆讓沙僧將女兒抬進屋，放在木床上，又把陳衣三人安頓在白骨桌前，倒了三杯粘稠的青黑液體，死魚的眼睛像要爆出似的，盯著讓幾人喝茶。
師徒三人怎敢下嘴。
陳衣道：“婆婆，你女兒我們已經給你送回來了，怎沒見著老爺子出來？”
婆婆道：“準是睡著了。年紀大了，不中用，時不時要犯迷糊，我去叫他來。”
隔了一會兒，一個白髮老公公，拄著杖，顫巍巍出了來，手中撥著人骨珠，嘴裡誦著《金剛經》。他見了女兒的屍首，悲慼戚哭了幾下，直到陳衣勸他，才止了哭，又念起經來。
婆婆卻不見了。天眼觀去，幽寂無人，這是個孤家寡人。
陳衣道：“阿彌陀佛，西方真是福地！沒想到這深山老林的老人家，能珠不離手，經不離口，該讓我徒弟好好學學。冒昧問一句，老人家這經是誰傳的？”
公公道：“這珠是從前一和尚送的，據說是白玉做的。這經也是他教的，叫《金剛經》。”
陳衣眼前一亮，這《金剛經》雖不知內容，但在異世也會有所耳聞，就和《心經》一樣。這妖魔竟然會背誦《金剛經》，不知是否是真經。
陳衣問道：“老人家，這《金剛經》可否背與我聽聽？”
那公公道：“這篇幅稍長了些，長老還請先喝茶。”
陳衣道：“不急不急，聽經需恭敬，誦完經我再喝。”
八戒和沙僧也點頭附和。
一個妖怪會誦經，倒也不奇怪，妖怪裡，談佛論道的，附庸風雅的，多了去了，何況這還是在西牛賀州。
那怪物見這幾人不喝茶，也只有先依了他們。
經聲從妖怪嘴裡緩緩誦出，卻讓陳衣又打開了記憶的大門，如《心經》一樣，這《金剛經》他生生世世已烙印到神識之中，識田中的種子生根發芽，這《金剛經》如今他又會誦了。
“……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後面那句夢幻泡影，是他面板上要參悟的金字，倒也不難。
因緣如此奇妙，為何這《金剛經》會以一個食人精氣的白骨屍魔口中，傳達給他？
陳衣忍不住第一次開啟了宿命通，他要觀一觀白骨這一世宿命的由來。
定中虛空天旋地轉，他的神識觀到了五百年前：
這副白骨的原身，還是一寶象國的妙齡女子，二八年華，明眸皓齒，婀娜多姿。只因信錯了情人，被拐到了白虎嶺。她不堪受辱，自盡而亡，屍體被拋在山中，一股怨氣附在屍身之上，不肯離去。
年復一年，屍身早已化做白骨，被路過苦修的醜僧撿了去，打理乾淨，放在如今這山洞中，做白骨觀想之用。醜僧又撿了些枯骨，打磨成108顆念珠，隨身攜帶。
陳衣眉頭微蹙，這僧人醜得出奇，嘴歪眼斜，鼻朝天，手長腳短，皮包骨。但這氣息卻格外熟悉。他繼續往下看：
這和尚一面修白骨觀，一面誦持《金剛經》，日久年深，這白骨上的怨氣竟是得了淨化。
一日，和尚於洞中有所領悟，他徐徐起身，望向白骨大笑：“世間美色皆骷髏，白骨亦是傾國容。哪裡還需修什麼白骨觀！”
說罷，他將手中骨珠取下，套在白骨身上，那白骨脊樑上，現出四個字“白骨夫人”，隨後他出了洞。
陳衣看得清楚，那和尚醜容緩緩消失，身現金光佛相，化虹而去。
乖乖！那不就是金蟬子，我麼？這白骨竟是我自己前世在此處留下的因果。好在如今禪定頗深，就算再離譜的事情，陳衣都能心如止水地接受。
宿命通中的世間一晃到了三百年前，這白骨經歷了兩百年歲月，怨氣雖是淨化，卻仍有執念，執念不消，終是成了妖。當她第一次見自己這一身白骨時，憂愁萬分：為何不能像其他妖一樣，有個肉身？她這一身白骨，盡遭妖精們嘲笑。
她只好躲在這白虎嶺中，狼狽過日，不敢見人。直到一日，來了個魔人，教她吸人精氣，又傳了化屍大法，讓她能附在屍身之上。她功法日增，便驅逐了山中精怪，獨自佔了這四十里白虎嶺。
本是一白紙，佛來寫佛，魔來畫魔，可憐可嘆。
陳衣出了定，面前的公公正誦道：“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老公公誦完後，笑道：“長老，此經已誦完。各位，趕緊喝茶吧，茶要涼了。”
陳衣道：“老人家，既是誦完了，也該我誦了。”
說罷，他指了指這茶桌上空，那老公公抬頭朝上望去，只見一金光閃閃的九環錫杖空懸其上。
咒語一出，那九環錫杖瞬間將那老兒鎖在結界之中，那怪也不裝了，現了原形想要逃，卻被錫杖的結界擋了回去。
桌邊的一隻蚊子也化了身，變回了悟空。
“妖怪！這次看你往哪裡跑！”悟空厲聲道。
那怪見自己上當受騙，此時又逃不出去，便將手中白骨念珠扔出，念珠在空中盤旋，與結界激烈碰撞，霎時，金光四濺，結界與那念珠竟是勢均力敵。
陳衣心中感嘆：不愧是金蟬子的法器，就是隨手磨的骨頭珠子，加持久了，也能有這樣的威力。這還是一個妖怪使的，若是換做金蟬子本身修為來操縱，那定又是另外的威勢了。
白骨精使了妖力，將念珠拆散，108顆白骨珠，均勻分散在結界上，它們同時撞擊結界，結界發出滋滋的聲響，竟是“喀嚓”裂了條小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