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28 章 甲榜。(捉蟲)

 沈知秋拗不過她,口頭上答應張氏,等八月飯就轉到青瓦書院去讀書。可是等到四月中旬,天氣轉熱農忙之前,沈家人開始午休,晌午,睡的睡,躺在藤椅上的躺在藤椅上,院中靜悄悄只有蟲鳴聲。

 “二嫂,阿池,”這天午後,沈持正在打盹,他三嬸子張氏急匆匆地從外面跑回道:“阿秋不見了。”

 沈持和朱氏幾乎同時迎出來:“阿秋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張氏的腿都軟了:“他早上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我找遍了整個村裡都沒看見阿秋,他……”

 沈知秋除了家和蘇家私塾,幾乎沒去過別的地方。

 沈持:“別急,我去找找他。”

 四月初的天已經有些熱了。朱氏拉住沈持:“帶上水,別幹著了起咳嗽。”楊氏領著兩個兒子從地裡回來,問:“出什麼事了?”

 “找不見阿秋了。”沈持說道。

 沈全和沈正立刻說道:“我們分頭去找。”說著一邊喊“阿秋”一邊漫無目的地滿村跑。沈持在後面追:“阿大哥,阿二哥,你們聽我說句話。”

 他跑得氣喘吁吁:“有我阿孃和大伯母、三嬸子在村裡找就夠了,咱們到別處找找吧?”

 沈全瞪著眼睛問他:“別處,你知道阿秋在哪兒?”

 “阿秋在私塾的時候,”沈持問他倆:“一般愛去哪裡?”

 沈正想了想,頗為機靈地說道:“離蘇家私塾不遠處有個池塘,阿秋很喜歡去那邊用小石子打水漂。”

 “快去那邊看看。”沈持帶頭往鎮上跑。

 哥仨兒一塊兒跑到私塾,渾身汗透了,熱得恨不得見條河就跳進去,哪怕那大河深不見底,甚至都想從橋上躍下去。

 終於跑到了蘇家私塾附近的荷塘邊上,沈持喉嚨裡幹到炸裂,拿起隨身帶的葫蘆擰開,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水,開始在蓊鬱的灌木叢中邊走邊喊:“阿秋,阿秋……”

 沈全和沈正更是累得癱軟下去,往灌木叢裡一躺好半天才起來,扯著破落嗓子喊:“阿秋,阿秋……”

 沈持沿著水邊找過去,到了最隱蔽處,果然水邊呆呆地坐著個人,可不正是沈知秋嘛。

 沈知秋看見他們找來,眼神一滯:“……”而後,他撒腿就往水中間跑去。

 沈持站著不敢動:“……阿秋,我不過去,你別衝動。”

 沈全和沈正也看懵了,倆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問對方:阿秋這是怎麼了?

 沈持:“阿秋你有什麼事說出來,咱們一塊兒想辦法,別做傻事。”這孩子多半是不想轉學去青瓦書院唸書。

 沈知秋越發激動,一下子撲通扎進水裡,要尋死。

 沈全水性好,也顧不得別的,跟著撲通一下跳進水裡,游過去拽住了沈知秋。沈正也游進去,哥倆拖著沈知秋往岸上去。

 開始沈知秋沒有了求生欲,任憑他們怎麼拖拽,他紋絲不動地躺在水裡,一直嗆水。

 眼看著沈正體力不支。

 沈持則在灌木叢中拔了一捆草,而後迅速地打草繩,這是跟沈山學的,他打好草繩,迅速地打了個圈,而後下水——他水性不怎麼好,狗刨到沈知秋身邊,把草繩往他胳臂和脖子上一套對沈全說:“阿大哥,拉著往岸上走。”

 “套著脖子悶死人了。”沈正從水裡探出頭道。

 沈持:“那也比嗆水好。”嗆到肺裡更麻煩了。

 沈全再不把沈知秋拽出去,他也沒氣力了,沈持怕他們獨立難支,對著荷塘對面高喊:“沈捕頭,沈捕頭……”

 因為沈煌常年在祿縣巡邏,縣中的民眾一旦有事就會喊“沈捕頭”,所以他顧不得許多,只好也這麼喊招來人了。

 果然,聽到呼救聲,很快有兩個後生跑了過來。

 他們一看有人落水,二話不說跳下去,很有默契地拖住草繩,輪番接力把沈知秋給搬到岸上。

 恰好有沈煌手下巡邏的人聽到動靜也從大老遠跑了過來,見沈知秋躺在地上,沈持在給他壓胸,立馬把人抗在肩膀上讓他吐水:“怎麼落水了?”

 沈持輕描淡寫:“我們幾個在這裡玩滑下去了。”

 這時候沈知秋哇地一聲吐出水來,他略張開眼,雙目痴呆無神地看著圍著他的人:“……”

 沈持對著人深鞠一躬:“阿秋沒事了,多謝幾位大哥搭把手,多謝了。”

 說完他示意沈全和沈正,拉著沈知秋趕緊回家。

 到了家中,他們隻字未提沈知秋跳河的事情,只說在荷塘邊玩兒,反正夏天衣裳乾的快,衝個涼換一身就是了。

 沈知秋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張氏領回屋中,而其他三人對今日的事緘口不言,都說他們就是去玩掉進去了,這事兒就揭過去了。

 緩了兩日後,一日吃完哺食,沈知秋拉著沈持,小聲問他:“阿池哥,青瓦書院好嗎?”

 “還……行吧。”青瓦書院是極好的,只是乍然讓沈知秋轉學,他心理受得了受不了要另說了。

 沈知秋:“其實我跟著蘇秀才唸書挺好的。”他笨,蘇秀才教的正好是笨方法,他已經適應了私塾的教學,並不想換地方。

 說讀個七八年去考童生,而後二十歲以上去考秀才。

 他娘張氏覺得太慢了,覺得沈持能在兩年就考中童生,是青瓦書院教得厲害,蘇家私塾不行,他也要讓沈知秋去青瓦書院唸書,趕緊考取功名。

 還有,青瓦書院的食堂每日不花錢吃喝的事情張氏多多少少也聽到些風聲,她有私心:沈知秋去了,沈持不好一個人吃獨食,除去一年8兩的束脩銀子外,每日的吃食都不用管了。怎麼合計都划算。

 沈持:“你不想挪地兒?”

 沈知秋點點頭。

 沈持:他就知道。

 “多商量著來,”他有心無力地勸了沈知秋一句:“可別再想不開做傻事了啊。”

 沈知秋:“我記住了阿池哥的話。我會和我娘說的。”劫後餘生他要遵從本心,不會再被他娘牽著鼻子走了,太累,太內耗。

 沈持拍了拍他的肩旁,有安慰,也有鼓勵。

 假期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唐代韋應物的《秋夜寄邱員外》。2有一句“畫眉深淺入時無”是考生問考官文章寫得好不好的,我改編了一下下,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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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書院的夫子曾說,本朝縣試所考的不過是八股文的皮毛,考題跳不出《論語》的範圍,且要求的字數少,通篇才300無法往深裡闡述,以沈持的理解,便相當於上輩子當小學生時的作文了。

 亦或,畫一隻簡筆畫的黑白滾滾,只追求個外在的逼真。沈持先在腦海裡用寥寥數筆勾勒出圓腦袋短脖……不是,好像沒脖己小鳥眼圈一隻小胖滾滾,縱然他畫技稚拙不能完全畫出滾滾的神韻,得七八分相似已經讓人見了忍不住說一聲:好乖。

 破題、承題……一一填對應滾滾腦瓜上,短脖上眼圈上……他在腦中草草想出此篇八股文的輪廓,然後把關鍵的字句寫在草稿紙的一角。

 然後又瞧了一眼試貼詩的題目,擇的是韋應物的:山空松子落。

 中規中矩的試貼詩,只要按照青瓦書院的夫子們叫的方法,寫好格式,韻律,就不會拉分。

 格式是在這句詩前面加上“賦得”二字。

 題目不難但是偏,要是沒有背過,這就有點難了,關鍵時候,他驚人的記憶力幫了他一把,這首詩的整首是:懷君屬秋夜……。山空松子落,幽人應未眠。1

 是這場考試中最簡單的一道題目,沈持沒過多浪費時間,很快打好草稿,檢查一遍之後放在一處,用鎮尺壓上防止被風颳跑,等一會兒都打完草稿一塊兒謄抄到試卷上。

 沙漏嘀嘀嘀地響著,聲音不大不小,不尖不鈍,傳到耳中不覺得煩躁。

 他覺得有些口渴,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又覺得腹中有那麼點飢餓,乾脆吃了半個饅頭,幾片滷肉,而後用清水洗淨手,專心致志地破題打草稿,寫八股文。

 寫完草稿,他逐字逐句修了幾遍,心道:悄悄問考官,畫熊深淺入時無。2

 有人看到他在考場上還有心思吃東西,也有了餓的感覺,只是他們不想吃,怕耽誤了考試,更多的考生則是這麼想的:他還小,這次是來見世面的,吃吃喝喝很平常,不能跟他比,等他再多讀兩年書的時候,就沒心情吃喝了。

 急得抓耳撓腮還差不多。

 一些非青瓦書院的考生心情複雜:每次科考,青瓦書院都送幾名低齡的蒙童前人家是湊數的,畢竟總有那麼一回考中了,就能讓書院聲名大噪,吃香好幾年呢。

 看看他們近幾年的招生多紅火呀。

 ……

 考生對沈持沒有惡意,只當他是來見世面的小孩子。就連考官都時不時往他這裡瞟一眼,大約和別人想的一樣,只當他是來湊數的。

 不過等他開始打草稿的時候,監考官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變了。這小子……文章文思很泉湧嘛,提起筆就是一通寫,都不帶打磕絆的。

 是虛張聲勢還是他真的有真才實學?

 他很好奇沈持的文章寫得怎樣,接著巡場的機會,終究還是溜達過來。

 映入眼簾的蠅頭小楷讓他忍不住去看沈持,光看字,心想:這孩子是可造之才,可惜入學的年頭太少,想來下次縣試,名次中定有他一個……

 他是不能詳細去看考生的答卷的,何況沈持還沒有謄抄,掃了一眼字跡,送上一個鼓勵安慰的眼神:我相信你回去再學個一年半載的一定能中……

 沈持哪有時間留意他千迴百轉的眼神,他打好草稿之後沒有停歇,檢查一遍,修了幾個字,而後,一字一字謄抄到試卷上。

 全考場只有沙沙的寫字生,每個考生都沉浸在答卷之中,連內心戲都停了,再一抬頭的時候,外面的銅鑼敲響,提醒時間到要交卷子了。

 最末一場考完出來,有的考生垂頭喪氣,有的面露得色……但全部,幾乎無一例外,都找吃的去了。

 這一場縣試考完,實在是消耗太大了些。

 沈持在考場上全靠一口氣吊著,等出來考場,眼前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無比痠痛——想是坐太久,乍然站起來的緣故。

 他緩了緩,坐上他爺沈山趕的牛車回到家中。

 這一晚很是消停。

 然而到了次日,青瓦書院驟然喧囂起來。

 內舍這次去應考的考生神神秘秘地在押——案首,此次縣試的案首!喧囂得像往油鍋之中潑了一瓢水,腦瓜子嗡嗡嗡的。

 有人唸叨著保佑放榜的時候自己在前十名,案首不敢想,前十的甲榜還能想一想。把玉皇大帝和彌勒佛唸叨一邊,連送子觀音的名號都差點脫口而出。

 還有的則趁機做他們的生意——押案首。

 “押一個吧?”有人拿出籤放在沈持面前:“只要5文,中了能賺50文呢。”

 “押不中我還虧5文錢呢。”沈持心想。

 何況考試這種,又靠實力又靠運氣的,誰說得好,不押。他不買,但有的是人去下注,畢竟一脈相承的好賭呢。

 蘇家私塾的人年紀比較大些,非常不看好青瓦書院弄了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來湊數,哼笑道:“天才那是多少年才出一個,你就當家常便飯了,天天做美夢……”

 他們看見沈持從縣中回道:“那是你二伯家的吧?”鎮上的人都知道沈家的四個孩子,一個非常清高,瞧不上鎮上的私塾,非花大價錢去縣城的書院唸書。

 沈知秋眼神麻木地點點頭,侷促地跑回家中。他知道沈持會考中縣試,也知道他娘又會哭鬧一場。

 縣衙之中。

 縣試之後,與考生們一樣心神不寧的還有縣太爺陸沉。書案上,擺著一封寫了長達數月之久的給京城吏部的述職信,信中寫了他在祿縣篳路藍縷,櫛風沐雨,多年來將縣中治理得百姓足衣足食,吏治清明……天地可鑑,降“祥瑞”給縣中——神童。

 陸沉寫到,沈持九歲上能一覽成誦,寫到這裡,他有些心虛,當初渴求神童的心過於急切了些,沒有問那孩子學問,貿然呈上去,萬一那孩子學問不出尖,豈不是反弄巧成拙,因而這封給吏部的述職信遲遲沒送出去。

 得知沈持今年下場縣試,他又續寫:十歲考縣試……信又停在這裡,他在等縣試的結果。

 要是沈持能考中就好了。

 他右手手指微曲,輕輕叩在書案上,這次能不能在吏部的考核中拔得頭籌升遷上去,全系在沈持身上。

 縣丞王大虯知道他的心思,多次去往這次縣試的考官處打探沈持有無考中,但是都被老迂腐們給攆了出去。

 本朝各縣的縣試閱卷官,調集的是縣所在府學的老夫子們評判,全是些油鹽不進的老傢伙們,拿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大人安心等著吧,”他對陸沉說道:“下官看那孩子能中。”

 陸沉籲口氣:“去把彩頭備好,先求個吉兆。”彩頭是縣中賞賜給縣試考中的學生的錢財等物。

 給頭名案首的彩頭是十兩紋銀外加一套文房四寶,前十名甲榜的則是米麵豬肉等物,餘下考中的也多少有些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