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93 章 番外徐科晴娘荀允...

 荀允和進入五十歲後,眼神就不太好使,幸在裴沐珩是位勵精圖治的君主,大多邦/國政務均由他做主,荀允和身上擔子要輕一些,饒是如此,每日依然有不少摺子需他過目。

 裴沐珩給他安排了幾位得力屬官,幫他讀閱奏章,又給他購置一副老花鏡,可荀允和不愛戴老花鏡,小吏讀折效率不高,荀允和為這一雙眼愁白了頭,一貫溫和的他竟罕見發起脾氣。

 雲棲豈能看著爹爹受罪,為此不斷嘗試藥方,幫他洗眼按摩,試圖恢復視力。

 好不容易研製出一個方子,每隔兩日荀允和需來醫館診治。

 兩個月後,方子效果是顯著的,荀允和能看清晰了些,不僅如此,人也精神不少。

 荀允和樂得藉此機會與女兒相處,雲棲不叫停,他便按部就班準時抵達醫館。

 這日午後天氣悶熱,荀允和雙眼覆過藥液後,便在藤椅上睡著了,雲棲去樓下各科查房,七樓的雅室靜若無人,趕巧晴娘今日蒸了一隻乳鴿送來醫館給雲棲和老爺子吃,與往常那般徑直來到七樓。

 過去老爺子常在七樓走廊盡頭的敞閣看書,晴娘尋過去沒見人影,便來到雲棲的值房,雲棲平日不回東宮都在此處安歇,夏日天悶,門口敞開只掛了一副紗簾,晴娘輕輕掀簾而入,便瞧見藤椅上躺著一人。

 他穿著一身洗舊的白衫,身形清矍修長,臉朝內側歪著瞧不清,只依稀辨出消瘦的輪廓。

 晴娘心微的一哽,打算轉身,忽然瞥見搭在他胸口的薄巾滑落在地,晴娘猶豫再三,輕手輕腳邁過去,將薄巾拾起,隨後準備蓋上去,殊不知荀允和警覺極敏,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逼近,猛地睜開眼,抬手便朝她抓了來。

 晴娘猝不及防,手腕被他拽了個正著,身子也由著順勢往前一撲,人就這麼摔在他懷裡,二人目光在半空撞了個正著,急促的呼吸相互交纏,荀允和看清是她,整個人愣住了。

 自從秀水村一別,他何時這麼近距離看過她,當年那俏生生躲在溪邊浣洗的姑娘,眼角已生了皺紋,甚至鬢髮也隱約犯了白,荀允和心口一陣劇痛襲來,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

 晴娘木了一瞬,胡亂借力起身,連忙理了理褶皺的衣襬,退開兩步,乾巴巴解釋道,“我是見你薄巾落了,幫你拾起罷了”

 心裡萬分懊悔不該多此一舉。

 晴娘面頰泛紅,眼神卻儘量保持平靜。

 荀允和咳了一陣,陰沉的目光牢牢鎖住她,沒有說話。

 晴娘察覺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不自在地轉過身,才邁出兩步,荀允和瞧見她緊握著那處手腕,忍不住問,“傷著了嗎?”

 晴娘頭也沒回,腳步輕快離開,只淡聲回他,“沒有。”

 出了雲棲的值房,晴娘吩咐侍女在此地等候雲棲,飛快下了醫館,登車趕回徐府。

 回到府上貼身伺候的老嬤嬤察覺她臉色不大對,擔憂道,

 “夫人,您是不舒服嗎?”

 晴娘露出個虛弱的笑容,慢慢往屋子走,“沒有呢,日頭曬,我著了些暑氣,歇一會兒便好。”

 徐若六年前遠嫁荊州一官宦大族,徐府現在只有大少爺徐鶴與二少爺徐京。

 徐鶴早年娶了一房妻子,沒多久妻子過世,成了鰥夫,徐鶴花名在外,又兼徐科與荀允和那層恩怨,京城官宦無人敢嫁女給徐家,比徐家門楣低的,徐鶴又看不上,徐鶴無房裡人約束,時常流連花場,夜不歸宿。

 倒是徐京有乃父之風,刻苦習讀,六年前中了舉,第一次考進士不過,眼下正在為明年春闈做準備,雖說雲棲與徐京並無多少姐弟情分,國子監看著這層身份,還是給了徐京優待,徐京也不想給姐姐丟臉,私下十分用功,考上進士指日可待。

 徐京今年二十又四,四年前娶了通州守備府的二小姐為妻,這位守備府的小姐幹練聰慧,比起內斂溫吞的徐京便活絡多了,不僅殷勤伺候晴娘,甚至東宮那邊也時常走動,以期得到長姐青睞。

 自兒媳婦進門,晴娘日子便舒服多了,她很痛快交給媳婦掌家,倒是將心思更多的放在雲棲和老爺子身上。

 要說府上唯一一件叫她頭疼的事,便是那徐鶴時不時鬧些動靜。

 徐鶴好賭,每每輸了錢便回府鬧事,吵著尋徐科要銀子。

 這一日晴娘從醫館回來,懨懨躺在塌上歇著,不多時管事嬤嬤匆匆奔進來,面露苦澀,

 “夫人,大少爺回了府,正在書房跟老爺吵架呢?”

 徐鶴性情乖張狠厲,晴娘壓根拿捏不住他,平日見了他繞道走,徐鶴也沒少尋晴孃的麻煩,直到徐雲棲嫁去王府,知道有人給晴娘撐腰,徐鶴方收斂了些。

 晴娘一聽徐鶴二字便頭疼,“他又怎麼了?”

 嬤嬤回道,“還能怎麼,鐵定是輸了錢又尋老爺要銀子唄!”

 晴娘不想管他們父子倆的官司,閉目不語。

 少頃徐科回了後院,晴娘聞得他身上帶著酒氣,立即皺了眉,

 “怎麼喝了酒回來?”

 徐科面露潮紅,已有六七分醉,他剛與徐鶴吵完,嗓子幹癢得很,大口灌了幾杯茶,悶悶不樂與晴娘道,

 “一個同僚升遷,喝了幾杯酒,並無大礙。”

 晴娘聽了這話,面露晦澀。

 徐科才能平平,又因與荀允和那層尷尬的關係,朝中官吏對著他幾乎是敬而遠之,十年官職是升了,可油水遠不如工部,這些年徐家的進帳越來越少,徐若出嫁,徐京娶妻,兩筆大開支算是挖空了徐科的老底,偏生徐鶴時不時尋他要銀子花,徐科心力交瘁,捉襟見肘。

 賭博便是一個無底洞,徐科光想一想就發愁。

 恰在這時,正院穿堂外傳來徐鶴的罵聲,

 “父親,您老也太偏心了,兩個小的,一個嫁去荊州官宦當少奶奶,一個娶了高門小姐做媳婦,唯獨我您便是睜一眼閉一眼,恨不得沒我這個兒子,兒子都當了好幾年鰥夫了,您怎麼不上上心?這會兒我若死了,您是不是要燒高香!”

 徐科氣得拍案而起,回身立在窗欞,隔著門院跟他對罵,

 “是我不給你娶妻嗎?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家世好的不願意嫁你,願意嫁來徐家的,你又嫌人家長得不如意,整日喝酒鬥風,沒個正形,但凡你踏實穩重,爹爹我豁去老臉,也要給你謀個前程!”

 徐鶴大約也灌了不少黃酒,酒勁上頭,逮著徐科的痛處踩,

 “得了,您老別放大話,只要有荀允和在一日,您就沒有出頭之日!”

 徐科一聽這話,面色鐵青,氣勢洶洶奪門而出,順手操起擱在長廊角落裡的掃帚,就要出去揍人,幸在管家小廝一擁向前抱住他,另一邊又好說歹勸將徐鶴給勸走,這場父子紛爭方才消弭。

 徐科神色難看進了屋子來。

 屋內點了一盞銀釭,晴娘端然坐在桌案旁,面頰甚至含著笑。

 徐科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稍稍收整心情邁了過去,

 “晴娘,那混賬說的話你別在意。”

 晴娘失笑,“我早就不在意了,我更希望老爺您別在意。”

 徐科面色一僵,漠然喝了幾口茶沒吭聲。

 有人勸徐科外放,卻為徐科拒絕。

 他著實不想外放,其緣由有二,一是他喜歡京城的繁華與熱鬧,喜歡這裡的紙醉金迷,不願離開。

 二則,此地是京城,天子腳下,即便有官員知曉他與荀允和之間的恩怨,卻礙著雲棲,也不會對他怎麼樣,荀允和此人甚有君子之風,更不屑對他做什麼,一旦外放卻不然,底下的官員行事肆無忌憚,為了討好荀允和,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所以他留在京城,反而是穩妥且安虞的。

 只是,安虞歸安虞,他每每在官署區瞧見那風采斐然的男人,難免有些自行慚穢。

 不知不覺,他已活在荀允和的陰影下。

 夜裡徐科去了書房,徐京的媳婦過來伺候晴娘安寢,

 晴娘倒是不習慣兒媳婦伺候,勸著她道,“你回去吧,我這兒無需你伺候。”

 徐京媳婦笑了笑道,“娘,兒媳今日來實則是有事與您商議。”

 晴娘倚在塌上問她,“何事?”

 徐京媳婦道,“依兒媳看,您不如說服父親,將大哥送回荊州,否則以他的德性,遲早鬧出事端。”

 徐京媳婦心思也明瞭,只消徐鶴這個刺頭一走,徐家便清淨了,也不至於在外頭落下不好的名聲,徐家剩下的都是與太子妃有血緣的弟弟妹妹,任誰都要高看徐家一眼,徐京媳婦私下是替自個兒和丈夫謀算的。

 晴娘何嘗不想,只是徐科一直未鬆口,“我回頭試著勸一勸吧。”

 晴娘年紀大了後,徐科幾乎已不歇在她屋子裡,晴娘樂得睡個安穩覺。

 只是這一日到半夜,徐科忽然回了正院,晴娘聽到外間傳來磕磕絆絆的響動,趕忙開腔問,“怎麼回事?”

 “是我.”

 昏暗中徐科的身影繞進內室,不一會簾帳一掀,他裹著炙熱的氣息朝晴娘撲來。

 晴娘已許久不曾經歷這樣的親熱,稍稍往裡側一躲,微有些不適應,“你怎麼了?怎麼半夜回來了。”

 徐科抱著她含糊不清說道,“我心裡想你。”

 晴娘微微一愣,默了片刻笑著回,“我不是在這兒嗎,我又沒走.”

 徐科半醉半醒,埋首在她懷裡低喃,

 “晴娘,晴娘,我總是忍不住想,你有沒有後悔當年跟了我”

 晴娘滿臉錯愕,“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不等徐科回答,她又失笑道,“我若真後悔,早在他認出我時,我不就棄你離去了麼?”

 時勢使然,她不後悔當初的選擇,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若事事患得患失,日子真沒法過了。

 這就是命吧。

 她與荀允和有緣無分。

 徐科不知怎麼,興許是喝多了酒,興許是被徐鶴刺激了,這一夜話格外的多,他抱著晴娘怎麼都不肯撒手,“你若是跟了他,就不會受這麼多苦。”

 晴娘壓根不想提這些,拍了拍他肩頭,溫聲道,“你喝多了,睡吧”

 晴娘身子往下一縮,打算安寢,偏生徐科不想饒了她,忽然就往她懷裡蹭來,晴娘整張臉都紅了,她越想拒絕,徐科越不肯。

 過了一會兒,徐科得了逞,於昏暗的光線中,摟著汗涔涔的她問,“晴娘,我比他如何?”

 晴娘面色一僵,久久沒有吭聲。

 翌日天明,徐科也知自己昨夜鬧得過分,與晴娘賠罪,晴娘面色淡淡沒說什麼,只是待他離開,晴娘看著他背影露出幾分茫然和怔忡。

 徐科決心狠狠整頓徐鶴,這一回沒能拿錢給他,徐鶴一路從徐府罵去南城的銷金窟。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徐鶴就不信拿不到銀子,徐科的底細他倒也清楚幾分,下賭注時便拿徐科的鋪子做抵押,就這樣他連輸了幾場,賭場的人拿著憑據來鋪子收房,消息傳到徐科處,徐科雷霆震怒。

 白紙黑字,做不得假,徐科又好面子,恐對方將事情鬧大,忍氣吞聲將鋪子折了出去,著人將徐鶴綁回了府。

 這一回徐科將徐鶴痛打了一頓,把他關在屋子裡,不許他出門,可惜好景不長,半月後,徐鶴溜出了府,這一次他隱約聽說徐科打算讓徐京繼承家業,要將他打發回荊州,徐鶴懷恨在心,暗自琢磨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他一心想利用賭博翻身,起先他運氣好,贏了幾把,拿著銀子調//戲良家女子,去畫舫尋歡作樂,嚐到了甜頭,他賭注越下越大,最狠的一次乾脆將徐家家宅給抵了。

 殊不知,早有人暗中做局算計他,徐鶴最終連輸一夜,將徐家宅子給輸了。

 那賭場的人摸準了徐科好面子的毛病,悄悄將徐鶴親手所書的抵押憑證送給徐科,況且還是青/天/白/日在徐科當值的時候送過去,徐科一瞧那憑證,兩眼一黑,他急火攻心,親自縱馬往南城奔去。

 大約是氣狠了,午膳又喝了幾口小酒,徐科下馬時,腳步輕浮,一個不慎,一頭栽在賭場前的獅子處,人當場昏了過去,賭場的人唬了一跳,趕忙將徐科和徐鶴一同送回徐府,晴娘方寸大亂,著人去請老爺子,老爺子來徐府救人,中途徐科醒了幾回,卻嘔吐不止,老爺子便知腦部有淤血,立即施針幫著排淤。

 如此治了半月,命是救了回來,徐科卻元氣大傷,幾乎下不來床。

 眼看父親不行了,徐鶴變本加厲,嚷嚷著叫徐科將管家權交給他,徐科又被他氣昏了過去,怒火攻心,無力乏天,四日後,徐科溘然長逝,徐府塌了天,徐京性子軟糯,奈何不了徐鶴,徐鶴雷厲風行握住了徐府的掌家權,意圖跟徐京和晴娘分家。

 徐科一走,晴娘五內空空,也跟著病下了,雲棲親自過府探望。

 得知徐府亂成一鍋粥,她決定出面與徐鶴商議分家一事,徐鶴已不記得多少年沒見過雲棲,看著那冰姿雪魄般的少婦楚楚立在屋簷下,徐鶴看失了神,如今的雲棲可不是當年無依無靠的孤女,這一幕被銀杏瞧見,她氣狠了,當夜回去便跟荀允和告了狀。

 荀允和哪裡能忍,他這段時日,本就從老爺子嘴裡聽說了晴娘處境,如今得知徐鶴覬覦過雲棲,他氣得額尖青筋暴跳,連夜著人去徐府,把徐鶴引了出來,將他雙腿打斷,整個人被揍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