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42 章 雲棲喚聲夫君來聽...

 裴沐珩靜靜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妻子,徐雲棲一旦投入治病,便換了個人似的,渾身那股溫軟柔弱的氣息悄然而退,整個人冷靜異常,出手果斷,一絲不苟,眉尖時而蹙起,時而展平,如細韌的劍鞘,鋒芒畢露。

 忍不住在想,方才若不是他阻止,她是不是就不介意,又或者她在外行醫時已看過不少

 想起銀杏的話,醋意猛然升騰,裴沐珩心底一片焦灼,轉念一想,罷了罷了,他想計較好像也計較不來了。

 萬幸許容大腹便便,那一刀雖然傷了腰腎,卻還不至於太深,重新把淤血放出,傷口清理

乾淨,撒上一層生肌粉,再將傷口縫合好,便無礙了。

 二人從入夜進入內衙,至亥時方結束,裴沐珩親自給她遞上手絹,徐雲棲一面淨手一面吩咐內侍,

 “剪破的口子就這麼敞著,無需綁縛紗帶,餘下那些藥粉,早晚給擦一遍即可,不要碰水,屋子裡冰鎮也不能斷。”

 等許容醒來,面前只剩下裴沐珩,許容明顯感覺腰間傷口處冰冰涼涼,舒適太多了,對著裴沐珩激動地涕淚交加,“多謝郡王郡王妃救命之恩”

 裴沐珩連忙攔住他,“切勿再動,以防傷口破開。”

 可不能再勞累徐雲棲。

 許容躺著乖乖不動,隨後裴沐珩問起鹽場一事,有了救命之恩在,許容便毫無隱瞞,幾乎是和盤托出了。

 裴沐珩才知,國策定下來容易,想要實施落地便難如登天。

 如此這一趟也算來對了。兩淮鹽場規模最大,揚州鹽商數目也為海內第一,只要把國策在揚州推行下去,四境無憂。

 接下來裴沐珩著手查案。

 帶著徐雲棲在揚州城內“吃喝玩樂”三日,等朝廷文書抵達揚州時,他拿著聖旨進入臬司衙門審案。

 案子審得意外順利,很快查出那些流民並非真的流民,是有人喬裝假扮,陪同審案的臬司衙門長官,拿著一帶血的箭矢遞給裴沐珩,

 “郡王您瞧,這箭矢上有標誌,像是水軍衙門的魚箭。”

 裴沐珩腦子裡轟了一下,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駐守在揚州的水軍衙門歸兩江總督曲維真管轄,而就在對岸金陵城坐鎮的曲維真,則是燕平一手提把出來的心腹,明面上也是秦王的人。

 但曲維真此人性情沉靜雍雅,數次力抗海寇,蕩平海波,江南百姓稱他為國之柱石,朝中甚至有“江南一日不可無曲維真”之美譽,很明顯曲維真長期駐守江南,壞了某些人的算盤。

 而這個人是誰已不言而喻。

 秦王那頭傻乎乎以為利用他給十二王叔添堵,殊不知秦王早已入了旁人轂中,利用此案拉曲維真下馬,也間接使秦王得罪了司禮監掌印劉希文,再趁機安排上自己的人手,簡直是一箭三雕的妙計。

 不愧是大晉第一神射手,箭無虛發。

 薑還是老的辣。

 裴沐珩兀自笑了一陣,撫了撫面前的供詞,忽然疲憊地看著臬司衙門的官員,

 “陳大人,本王初來乍到,頗有些水土不服,還請大人容我休息一日,明日再審。”

 揚州知府衙門將裴沐珩安置在揚州行宮居住,裴沐珩回宮時,徐雲棲正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進了門庭,看得出來徐雲棲心情很不錯。

 “三爺,我方才從市集買了不少海藥,您不知道,西洋人有些藥處理傷口見效奇快,我和外祖父行至番禺時,曾遇見一西洋大夫,破腹取子這門本事便是從他學的。”

 妻子眉宇間皆是飛揚的笑意,這次出行,裴沐珩在徐雲棲身上看到了許多不同以往的神態,她果然不適合被束縛在後宅。

 隨聖旨後來的黃維屁顛屁顛上前接過徐雲棲的包袱,領著夫婦二人進了隔壁的用膳廳。

 徐雲棲喝了一口漱口茶,見裴沐珩眉間尚有憂色,下意識便問,“三爺,可有煩心事?”

 過去她從不這麼問他,無論朝中是何情形,皆與她無關,今日便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他肯帶她出門,不拘泥於世俗偏見准許她給人治病,與人談及朝務也不避諱她,這份信任不知不覺讓徐雲棲在他面前少了幾分防備。

 這份防備並非刻意,而是她從小自大刻在骨子裡的疏離。

 裴沐珩回道,“查案遇到麻煩,查不下去了。”

 能讓裴沐珩查不下去的案子,定是牽扯朝中高官,徐雲棲便不再多問,恰在這時,黃維已帶著人上菜,二人收了話頭開始用膳。

 飯後,徐雲棲回到後宅洗漱換衣裳,裴沐珩來到書房。

 他獨自一人立在窗下尋思。

 燕平退後,曲維真已是秦王最後一張底牌,一旦曲維真下馬,秦王將徹底失去奪嫡的資格,裴沐珩自然樂見其成,只是他總邁不過這個坎。

 為什麼?

 曲維真不僅是秦王黨的人,更是江南十四州數百萬生民的父母官,這些人如今是陛下的子民,未來也將會是他的子民。

 曲維真必須保下來。

 如何在司禮監,十二叔,知府衙門及陛下幾方之間斡旋平衡,是個難題。

 裴沐珩細細斟酌片刻,心中已有了計劃。

 州府衙門的人大約是察覺出些許苗頭,翌日晨起也不升堂,反而遣了長袖善舞的同知大人來請裴沐珩去喝酒。

 “郡王雅量,難得來揚州城一趟,下官今日想請郡王去看個熱鬧。”

 “哦,什麼熱鬧?”裴沐珩笑問。

 同知往金水河方向搖指,

 “咱們知府大人是有名的孝子,今日恰恰是他老父親七十大壽,他呀,邀請了揚州城內所有同齡的老叟吃席

,宴席就擺在金水河的明玉閣,揚州男女老少各界名流皆赴宴,還請郡王賞光。”

 裴沐珩沒有理由拒絕,“還請同知大人稍候,本王換個衣裳出來。”

 今日這宴席徐雲棲可去可不去,裴沐珩卻還是希望妻子湊湊熱鬧,遂回到後院,邀請徐雲棲出席,徐雲棲過去也曾頑皮,伴著銀杏大街小巷去看馬戲,遂丟下手中製藥的活計,換上小廝衣裝,跟著裴沐珩出門。

 一行人在午時初刻抵達金玉閣,金玉閣是座三層環形高樓,三層席面全部擺滿,當中有兩條樓梯直往二樓,樓間綵帶飄飄,金碧輝煌,二樓正中處掛著一塊牌匾,同知立在大門處往上方指了指,神色激昂道,

 “成康八年,陛下第一次南巡,抵達揚州,當時州府衙門給他老人家建了這座金玉閣,陛下當場題字當場掛了上去,郡王可知此樓是何人出資?”

 裴沐珩望著這座氣勢恢宏富麗堂皇的樓宇,搖頭道,“本王不知。”

 “揚州首富賈化蓮。”

 裴沐珩聽到這個名字輕輕一笑,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皇祖父在一回家宴提到南下揚州,賈化蓮散去半個家財打造龍舟殿宇供他巡遊,沿途所見皆是一片康衢煙月,皇祖父感慨民間富裕,百姓安康,心中甚慰。

 今日這麼大排場,看來便是想故技重施。

 裴沐珩稍一拂袖,抬步往前,“那本王便見識見識這揚州城的繁華。”

 底下兩樓已坐滿了揚州城年逾七十的老叟,及稍有頭臉的人物,至最上一層,便是揚州官宦與名流。

 裴沐珩帶著徐雲棲和黃維拾級而上,以揚州知府為首的官吏紛紛下跪磕頭行禮,相互之間寒暄了好一會兒,方落座。

 裴沐珩芝蘭玉樹,軒然霞舉,只消往那一坐,便吸引樓上樓下不少女眷引頸相望。

 “我要瞧瞧京城裡的郡王是什麼模樣?”

 “能有十二殿下好看麼?”

 裴循曾陪皇帝南巡,也曾數次抵達揚州祭拜外祖,揚州城的百姓對他並不陌生,至今仍有不少貴女將他視為意中人。

 “這世間哪有人能比得過十二殿下?”

 “嘿,不盡然,那日我爹爹坐堂,我假扮小廝進去瞧了一眼,這位昭明郡王聞名不如見面,簡直是潘安在世呀。”

 這話一落,勾起女眷席中一陣躁動。

 與此同時,正席上已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揚州知府率領底下官員敬酒,裴沐珩均是以茶回應,自有些許膽大的官員表示不滿,黃維卻是拱袖解釋道,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郡王自小喝不得酒,一喝酒便全身生疹子,此事陛下也曉得,別說旁人,便是他老人家也從不勸我家郡王的酒。”

 沒有誰大得過皇帝,自然便就此作罷。

 席間無酒多麼無趣,於是大傢伙轉背將火集中往黃維身上拱,等黃維醺醺欲醉,同知大人的目光颼颼瞥向徐雲棲。

 只見這名小內使嫩生生跪坐在裴沐珩身側,模樣也出奇俊俏,只顧著用膳,對周遭一切似乎不在意,郡王怎麼捎了這樣的人物赴宴。

 “這位公公,不如您陪在下喝一杯吧?”

 裴沐珩聞言眉頭一蹙,“何大人,她是從內廷來的,不勝酒力,何大人要喝酒,本王陪你喝一盞茶。”

 徐雲棲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裴沐珩大庭廣眾之下維護她一個小內監恐引人注目,出門在外,應酬也是尋常,她又不是沒應酬過,於是很慨然地舉起面前的酒盞,迎上去,

 “在下陪你喝。”

 裴沐珩吃驚地看著徐雲棲,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按了一下是阻止的意思。

 徐雲棲朝他嫣然一笑,“幾杯酒而已。”雲淡風輕的語氣。

 何同知見小內監如此氣量,神色越發激動,“好,好,敢問公公姓甚名何,下官陪您喝。”

 徐雲棲抬杯施禮,脆聲道,“在下姓徐。”

 眾人便左一句徐公公,右一句徐公公,簇擁在她周身,好不熱情。

 裴沐珩身邊帶著內侍並不奇怪,偏生他如此維護,又點名,此人前途無量。

 郡王這等人物高居廟堂,平日夠不著,司禮監的爪牙遍佈四境,誰也不敢得罪。

 別說何同知,便是知府大人也起身敬酒。

 裴沐珩就這麼看著自己的妻子左右逢源,一杯杯黃酒下肚,面不改色。

 瞧那遊刃有餘的模樣,明顯不是頭一回,裴沐珩半是無語,半是納罕。

 縱酒傷身,徐雲棲喝了五小杯便停下來,

 可惜她低估了官場上這些老油條,“徐公公喝了劉大人的酒,不肯喝下官的酒是瞧不起下官麼,方才徐公公說自己出身荊州,下官也是荊州江夏人,既是同鄉,徐公公,您得喝下官兩杯酒.”

 半個時辰後,裴沐珩將徐雲棲拎上了馬車。

 徐雲棲喝得有些多,安安靜靜靠在一側閉目養神。

 裴沐珩氣大發了,抬手將人掰過來,扶著她細瘦的雙肩迫著她看著自

己,

 “徐雲棲,你竟然敢喝酒,你可知那些官員個個是老油條,等閒應付不了,你這一下喝了足足十幾杯。”

 徐雲棲面頰比尋常多了幾分潮紅,不在意擺了擺手,眼梢軟軟地彎著,笑道,“我沒事。”

 出門時,她備了幾顆醒酒丸,原是給裴沐珩用,不想自個兒先用了,她喝酒前悄悄抿了一顆,並無大礙。

 裴沐珩算看出來了,“你很擅長飲酒?”

 “嗯”鼻音輕輕膿出來,玉臂搖搖晃晃抬起,拂了拂略脹的額尖,“陪著外祖父行走江湖,遇上性情相投的,他老人家少不了喝酒,我自當陪上幾杯,哦對了,銀杏也會.”

 “你呢?”她眉眼略生嗔意,明亮的雙眸似蒙了一層水霧,少了幾分往日的平靜與自持,“你居然喝不了酒?”

 裴沐珩聽出嫌棄的意思,又給氣笑了,“我小時候著實喝不得,長大後便好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喜喝酒,不到迫不得已,幾乎滴酒不沾,他不習慣失控。

 徐雲棲唇角一洌,悠悠笑了起來,腰身發軟,如同一尾隨時要躍走的魚,裴沐珩被迫用了些力,將她摟在了懷裡。

 馬車倏忽顛簸,裴沐珩傾下來,兩個人離得極近,男人醇厚的氣息清冽又逼人,徐雲棲不甘示弱,竟然罕見調皮地朝他吹了一口酒氣,吹完自個兒捂著臉偷偷笑了起來。

 裴沐珩何時見過這樣的她,心裡似被什麼狠狠拂了一把,

 “雲棲,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雲棲極其緩慢地搖著頭,“我沒醉。”

 一抹酡紅徜徉在她眉梢眼尾,這一瞬的意態風流太罕見恐轉瞬即逝。

 裴沐珩剋制著心跳,不動聲色問她,“真的沒醉?那你喚一聲夫君來聽聽?”

 徐雲棲愣愣看著他,眼珠兒無神,沒有反應。

 裴沐珩失望地扯了扯唇角。

 這下信她沒醉。

 *

 京城醉雨亭。

 比起揚州豔陽高照,京城這一日下起紛紛細雨。

 眼看快要入秋,章氏給女兒徐若預備秋衫,可惜府上的針線娘子手藝一般,徐若看不上,鬧著非要來外頭量裁。章氏帶著小兒子和小女兒上了街。

 離著那件事過去了十來日,朝中風平浪靜,聽徐科提到,那荀允和沒日沒夜的當差,彷彿忘了這樁事,章氏喃喃嘆著氣,總算過去了。

 章氏帶著女兒和兒子在成衣鋪子量體裁衣,路過醉雨亭,瞥見遠處河畔荷葉田田,徐若非鬧著要去玩,章氏遣兒子跟過去看著女兒,自個兒坐在醉雨亭避雨。

 雨淅淅瀝瀝地下,顆顆晶瑩的水珠在葉盤來回滾動,微風拂過,又雙雙滑落水泊。

 就在這時,水泊對面的青石小徑傳來一段吆喝聲。

 “賣冰糖葫蘆咯,賣冰糖葫蘆咯。”一五十左右的老漢頭戴蓑笠,挑著貨擔悠閒地走門串戶。

 章氏神色有那麼一瞬的怔忪,突然吩咐身邊丫鬟,“你去對面買幾串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身側只剩下那日敲登聞鼓的老嬤嬤。

 雨聲噼啪越來越大,身後臺階處傳來腳步聲,章氏來不及細聽,驟然回眸,“回來啦”

 一道修長清俊的身影負手立在廊柱處,湛黑的長衫剪裁得體,襯出他保養極好的身形,那眉目褪去了少時的霽月風光,多了幾分經風歷雨的沉穩與內斂。

 荀允和深邃的雙眸凝著她不動,啞聲開口,“晴娘。”

 章氏嚇得拽緊了繡帕,驀然起身,驚愕交織看著他,嘴唇顫動說不出話來,餘光下意識往遠處的孩子們瞥,眼底的淚差點晃出,

 “你你來做什麼?”

 荀允和的眸光太過逼人,她不敢直視,咬著唇淚如雨下。

 荀允和看著這樣的她,胸膛升騰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惱意,

 “你說我來做什麼?”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搞晚了點,兩百個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