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22 章 除非你不姓荀

 簾帳陷入昏暗,荀夫人躺下片刻,不由自主往丈夫望了望,黑暗裡,荀允和輪廓模糊,呼吸均勻,幾乎睡過去了。

 荀夫人忍不住慢慢往他身側挪了挪,抬袖往他腰間撫去,一隻寬大的手掌伸過來按住了她,“睡吧。”他語氣疲憊又冷淡。

 荀夫人僵了僵,神色落寞的在夜色裡坐了半晌,慢吞吞挪回自己的位置,聽著外邊的蟬鳴,露出一個淒厲又自嘲的冷笑。

 五月初八,荀允和休沐,晨起他早早回到前院書房,坐下後,目光便落在桌案那個包袱上。

 他抬手打開,瞧見裡面是一個破裂的錦盒與兩冊沾了灰的書冊,臉色就變了。

 他飛快將書冊拾起,隨意翻看其中一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一行行俊挺不失風骨的行楷,一撇一捺甚有章法,是裴沐珩親筆,這本書他讀過,是裴沐珩從皇家藏書閣抄寫回來的《景瀾記事》,而在裴沐珩字跡下方,偶有幾行娟秀的小楷,毋庸置

 疑()?(),

 這是荀雲靈做的註解。

 一股惱怒竄上眉心()?(),

 荀允和彷彿碰到了什麼髒東西13()?13♂?♂?13()?(),

 本能地鬆開手()?(),

 書冊跌在桌案。

 他眉目森冷地往後靠了靠,腦海閃過一些久遠的似曾相識的畫面,緊接著唇角掀起幾分自嘲抑或是嫌惡,人跟入定似的,沒有吭聲,好半晌,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荀允和深

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額往外吩咐,

 “去喚二小姐過來。”

 管家正推開門,聽得這句吩咐,愣了愣,旋即笑著往外頭指了指,“老爺,二姑娘清晨親自給您熬了一碗蓮子粥,正在門外候著呢。”

 荀允和麵無表情,手搭在圈椅,視線挪向窗外。

 這是等著荀雲靈進去的意思。

 荀雲靈得了管家許可,提著食盒進了屋。

 荀允和書房並不大,卻是書香滿室,處處堆滿了書架,這麼一個清雅克謹的人,唯獨書架上是亂的,浩如煙雲的書冊橫七豎八疊著,不成樣子,可無論有多亂,他總能輕而易舉尋到他想要的書。

 過去荀府眾人要幫他清理,他從來都拒絕,且未經准許,不許任何人進他書房。

 荀雲靈小心翼翼將食盒往旁邊桌案一擱,這才抬眸往父親望去,一眼就看到桌案上碎裂的錦盒與書冊,笑容僵在臉上,人一下子就慌了,

 “爹爹.”她俏臉先是一陣發熱,又在對上父親慢慢投過來的審視眼神時,唇角血色退的乾乾淨淨。

 荀雲靈到底還算有城府,她極力壓住慌亂的心緒,緩步往前,垂首立在荀允和跟前不說話。

 荀允和冷冷地將書冊打開,攤在她跟前,“你這是什麼意思?”

 荀雲靈探頭看過去,其中一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的見解,她羞愧地垂下眸,小聲解釋,“女兒在青山寺養病時,頗有感悟,便記錄下來。”

 “把你的見解寫在人家的書冊裡,什麼意思?”荀允和幾乎一眼看透女兒心思,無情地揭示道,“好叫他曉得你是一位知書達理,甚有見識的女子是嗎?”

 荀雲靈面色脹得通紅,“我”

 荀允和忽的嘲笑一聲,這一聲不知是嘲笑女兒,還是嘲笑自己,他長吁一口氣,闔著目壓下滿腔的憤怒與失望,

 “從小,我便教導你,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尤其是姑娘家要懂得自憐,自愛,自重,你是絲毫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我問你,你這麼做,是想給裴沐珩做妾?”

 荀雲靈聞言瞪大眼,下意識反駁,“女兒沒有,女兒怎麼可能給人做妾?”

 荀允和目色冷冽,“這麼說,你便是欺負人家鄉下來的,不如你飽讀詩書?還是你想要取而代之?”

 荀雲靈被一語中的,面露窘迫,咬著唇,將頭壓得很低。

 她承認她著實有這樣的動機,她心存不甘,難以接受裴沐珩這樣的天之驕子,娶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女子,直到昨日見到徐氏,與今日這幾冊書,她方知,自己大錯特錯。

 徐氏能讓裴沐珩出手,將這錦盒與書冊送來父親桌案,可見,她在裴沐珩心目中地位不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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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到後者,荀雲靈才真正難過又屈辱。()?()

 她堂堂閣老之女,怎麼就到了這樣的地步。()?()

 是她輕敵,錯看了徐氏。()?()

 父親是什麼性子,荀雲靈豈能不知,這個時候越狡辯只會越惹怒他,認錯是唯一的出路,荀雲靈毫不猶豫跪了下來,朝父親拜下,鄭重道,“爹爹,女兒知錯了,女兒逞一時之快,讓自己無地自容,丟盡臉面,女兒願接受爹爹的懲罰。”

 荀允和聽了這麼一番話,心裡總算好受一些,他把目光移開看向窗外,此時窗外百花齊放,夏草葳蕤,是最繁盛的季節。

 荀允和不知想起什麼,神色恍惚了一陣,旋即正色吩咐荀雲靈,

 “擺在你面前兩條路,堂堂正正做人,回頭我會替你擇一佳婿,再有下次,我便將你送去尼姑庵修行,一輩子青燈古佛,不要見人。”

 荀雲靈腦海閃過裴沐珩那張丰神俊朗的臉,將眼底的不甘壓下,垂下眸,“女兒知道了”

 荀允和當著荀雲靈的面,將那兩冊書給燒了個乾淨,荀雲靈彷彿被人抽了幾個巴掌,難堪又委屈。

 從頭到尾,父親看都沒看她一眼,荀雲靈跪下來哽咽望著他,小心翼翼問,

 “爹爹,如果換做是姐姐,您也這樣嗎?您會替她爭取她喜歡的男人嗎?”

 荀允和猛地抬起眸,銳利地看著她,似難以想象她問這樣的話,盯了一瞬,冷聲道,

 “我早就提醒過你,莫要失了體面,你不聽,非要跟著你母親往王府湊,熙王妃是喜歡你,可裴沐珩的婚事得聖上做主,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如今還有臉提你姐姐?”

 “只要是我的女兒,我就不許她自輕自賤,丟人現眼,你可以做,除非你不姓荀。”

 荀雲靈失魂落魄提著食盒出了書房,走了一段,便見前面快步走過來一清秀的男子,她看著他朝陽般的面容,心裡交織著幾分羨慕與嫉妒。

 荀念樨清晨有事回府拿一冊書,聽聞父親回來了,特意過來請安,不曉就撞見姐姐淚流滿面,

 “二姐,這是怎麼了?”

 荀雲靈回過神來,拭了拭淚,搖著頭,朝

弟弟露出笑容,“你來給爹爹請安?”

 荀念樨垂眸瞧見她手中的食盒,關心道,“爹爹不肯用膳?”

 荀雲靈吸了吸鼻子,語氣低落,“是我犯了錯,惹了爹爹生氣。”

 荀念樨皺著眉道,“爹爹最是溫和耐心,你能惹爹爹生氣,可見著實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姐,爹爹已經夠忙了,你就讓他省省心吧。”

 “省省心?”荀雲靈聽了這話,覺得是天大笑話似的,雙目眯出冷芒,“爹爹何時對我上過心?他心裡只有長姐,對你也甚是悉心教導,唯獨我卻始終不得爹爹歡心.”

 思及此,荀雲靈捂著臉哭著回了後院。

 荀念樨被她這話,砸得一頭霧水,

 “好好的,怎麼又提這茬?”

 荀念樨搖搖頭,拿著手中的書冊大步往書房去。

 彼時,荀允和

 剛用些清淡早膳()?(),

 這一日罕見沒有看書()?(),

 而從桌案下一個密格里翻出一樣東西。

 荀念樨進去時()?(),

 就瞧見父親手中撫著一個褪了色的撥浪鼓出神。

 爹爹這是又在思念長姐。

 荀念樨輕輕將書房門掩上?[(.)]?11?*?*??()?(),

 緩緩走進去,十二歲的少年稚嫩的面容帶著孺慕與好奇,蹲在父親跟前的錦杌,問道,

 “爹爹,這是長姐的遺物嗎?”

 荀允和指腹輕輕撫著已斑駁的紋路,一面用羊皮做的撥浪鼓,是他親手所為,她最寶貝的玩具。

 “是啊.”荀允和麵上褪去一切的沉穩與鋒芒,如同再尋常不過的一個父親,面露無比憐愛的笑容,

 “她可喜歡了,大約每日玩得勤,破了一個洞,臨走時,將它交給爹爹,讓爹爹給她修補,爹爹便想,再給她做一面.”

 話再也說不下去,荀允和垂下眸,通紅的眼角彷彿扎滿了藤刺,疼得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