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伴酒 作品

19.第19章

他現在在哪裡呢?

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執行任務, 還是和她一樣,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的某一個角落,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一輛佈滿灰塵的麵包車急停在醫療棚前面不遠處, 有人邊吼邊跑下來:“醫生!快來個醫生!”

江月疏趕緊跑過去:“怎麼回事?”

車後門被打開, 後座是臨時改造的擔架床, 兩個人把血淋淋的傷者抬出來。

“在下面壓了六個多小時,胸骨肋骨和大腿骨折,腦部外傷, 手臂多處外傷——”

“送Ct室。”江月疏一邊跟著車走, 一邊檢查傷者意識。

才把這人送進去, 馬上又有兩個消防員抬著傷者過來。

剛跋涉到安置點的醫護人員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就開始一刻不停地忙到天黑。

江月疏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喝上第一口水。

劉主任還在做手術, 她和餘昭昭, 宋哲坐在搶救室門口的地上,累得都快爬不起來了。

餘昭昭拿起手機,舉到她面前:“拍個合照吧, 紀念咱們灰頭土臉的第一天。”

對著前置攝像頭一看, 居然被自己嚇到:“艾瑪我怎麼醜成這樣?”

“算我一個。”旁邊的宋哲也湊過來。

餘昭昭下意識往江月疏身上靠了一些,半開玩笑地對宋哲說:“這發出去可是黑歷史啊宋醫生, 你好歹是我們急診科門面,別衝動, 小心掉粉。”

宋哲雖然沒許晉鵬那麼誇張, 讓幾乎全院的女孩犯花痴, 卻也是有不少仰慕者的。

“什麼門面不門面的。”宋哲笑得滿不在乎,手抬起來,扶在餘昭昭身後的紙箱子上, 擺好了造型,“拍吧。”

餘昭昭按下快門,畫面定格。

三個穿著白大褂的灰頭土臉的人,留下了在安徐縣的第一張照片。

*

安徐縣屬於山地,附近的山路因為地震大都被破壞,連救援車輛都只能停在十公里外,重型機械根本進不來。

當地消防,警隊,駐紮的部隊,和不遠千里趕來支援的雷霆特戰隊隊員,徒手挖了幾個小時。

除了體力大量的消耗,還要應對時不時發生的餘震,不少都受了傷,但凡能動的,都還在繼續努力。

一棟塌了一半的洋樓前面,消防隊長用探測儀掃描著,突然扭頭朝他們喊道:“裡面有人!還活著!”

在附近挖掘的幾個人都急忙往那邊跑,直到謝逢則大吼了一聲:“都別動!”

話音未落,地面一陣不小的晃動,站在廢墟上的人也跟著晃動。

洋樓又塌了一塊板子下來,塵土飛揚。

“都站在原地,不要動,遠離還沒倒塌的樓房!”餘震暫時停了,謝逢則回頭命令他的隊員,然後十分小心地朝消防隊長的方向靠近。

站到旁邊,他死死盯著那棟隨時可能徹底崩塌的樓房架子,灰塵撲面而來,他抬手扇了扇:“確定還有人活著?”

“生命探測儀有波動。”消防隊長眼睛都熬紅了,目光卻十分堅定。

說著,人就要往裡走。

謝逢則拉住他。

“你腿都這樣了。”他低頭看了眼消防隊長被血染成深色的防化服,“我去。”

消防隊長張了張口:“隨時可能有餘震……”

“沒事,我跑得快。”謝逢則打斷他,果決地走過去,抬腳,跨過掉落下來橫在門口的石板。

對講機裡是消防隊長的聲音:“生命跡象在二樓西側,好不好上去?”

“沒問題。”

“小心點,西側第二根柱子千萬不要動,會塌。”

謝逢則輕笑:“懂挺多啊。”

他這一笑,對面的人也沒那麼緊張了:“稍微學了點結構工程。”

“行,出來教我。”

同頻率聽到兩人對話的唐承,氣得都快破音了:“你他媽還有心思笑!情況怎麼樣?”

“找到人了。”謝逢則恢復正經語氣,“還活著,但失血過多,身上應該有不少傷,叫醫生過來準備。”

唐承瞪圓了眼睛:“你趕緊出來!”

兩名消防員抬著擔架靠近,還有名醫生,謝逢則那邊也扛著人下了樓。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地面又開始劇烈震動,不出兩秒,遠處一道牆被晃塌了。

洋樓的殘軀也在震動中搖晃,磚瓦不停地往下跌落,一時間灰塵四起,已經看不見對面景象。

“艹!”唐承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吼聲如雷震,“老謝!”

這一刻時間好像停止了,漫天灰塵飄飛的畫面變得很慢很慢,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額頭青筋瀕臨炸裂。

隨著房屋徹底倒塌的轟隆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所有人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或呆滯,或沉痛,還有人眼淚都落下來。

直到一抹緩慢而堅毅的身影,穿破那一片仿若靜止的灰色濃霧,像闖過無間地獄,從死亡中歸來。

他身上落滿了灰,連皮膚都被覆蓋了厚厚一層,望著唐承卻毫不客氣地調侃:“哭喪哭得挺感動,可惜了,我還活著。”

唐承紅著眼睛給他一拳:“你他媽敢死!”

“死不了。”謝逢則滿不在乎地勾著唇,“我跑得快,死都追不上。”

*

江月疏在這兒快兩天了,依舊沒收到謝逢則消息,之前發出去的微信石沉大海,彷彿這個人憑空消失了。

醫療隊一個個忙得像陀螺,卻很少能吃一頓飽飯。

一是沒時間,二是物資有限,得優先給災民和傷患。

跟完劉主任一臺手術,江月疏餓得前胸貼後背,去臨時飯堂找吃的的時候,人家早就熄燈關門了。

摸著空癟的肚子回到醫療區,坐在用來壓帳篷的大石頭上,喝了會兒西北風,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吃吧,剩的不多,稍微墊墊。”許晉鵬遞給她一小袋壓縮餅乾。

江月疏搖了搖頭,他直接塞進她手裡,然後嘆了一聲,坐到她旁邊的地上。

江月疏看著手裡的壓縮餅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的確太餓了,如果是別人給的,她可能會立馬狼吞虎嚥。但接受許晉鵬給的東西,心裡總覺得很彆扭。

“放心吧,我早就想通了,不追你了。”許晉鵬輕笑一聲,滿腔釋然,“你就當是一個普通同事的關心。”

“謝謝。”江月疏笑了笑,撕開封口。

壓縮餅乾不怎麼好吃,還硌牙,但現在能有這麼一口,已經不錯了。

許晉鵬仰頭看著天,雖然看不見一顆星星,連夜幕都是渾濁的:“之前聽說你這人沒感情,腦子裡只有工作,追你,比對付那些釘子戶還難纏,勸我早放棄。”

江月疏忍不住笑了一下。

話雖不好聽,但挺實在。

“他們說美女工作狂是很恐怖的,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別想不開去找虐。”許晉鵬望著她,淺淺地勾了勾唇,“現在我信了。”

江月疏啃了口壓縮餅乾:“謝謝誇獎。”

許晉鵬笑了一聲:“的確是誇獎。”

頓了頓,緩慢而認真地說:“大家都同樣累,但你能撐到最後一個,別人留著加餐的壓縮餅乾,你送給了不會說話的小啞巴,答應好守夜,你連一秒鐘都不會偷懶。”

江月疏驚訝地望過去。

許晉鵬勾了勾唇,繼續說:“即便是發呆的時候,你的眼睛都比別人更亮。”

江月疏捏了捏壓縮餅乾的袋子,一時間有點無措。

“我是不追你了,真的,我不會再給你困擾和壓力。”許晉鵬說著站了起來,然後望著她笑,“但我還是會欣賞你,認可你,看著你越來越好。”

沒等江月疏反應過來,留下一句“晚安”,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醒來,外面已經很吵鬧了。

江月疏走出帳篷,剛想去看看昨晚手術的患者,卻發現不遠處宋哲正和人說話。

那人背對著她,挺拔的身姿裹在一身迷彩作戰服中,雖然衣服上沾滿了灰,還有擦破的痕跡,非但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令人震撼的戰損美。

心口劇烈地顫動著,她走了過去。

直到宋哲叫住她:“哎,師妹。”

那人也同時轉過來。

激動的心臟瞬間冷卻,她望著那張英俊卻陌生的臉,勉強彎起唇:“早,師哥。”

陌生的兵哥哥也衝她點了下頭,算打招呼。

江月疏回一個點頭,問宋哲:“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哲看了眼那人:“這是部隊派來救援的郭連長,他們有一個小隊的隨隊醫生受傷了,想讓我們幫忙,出個人。”

江月疏幾乎不假思索:“我可以——”

“我已經答應了。”宋哲笑著說,“我去吧,現場救援很危險,要讓你去了,劉主任得罵死我。”

江月疏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那你注意安全。”

她沒有堅持。

現場救援中一定會遇到緊急情況,宋哲到底是師哥,經驗多,處事冷靜,的確比她更合適。

*

謝逢則是被郭連長派人押到醫療隊的。

這會兒醫護人員還都忙著,他又不是什麼危急病患,分診的護士看了眼傷,讓他在病房裡坐著等。

唐承目送護士小姐姐出去的背影,一陣唉聲嘆氣:“想我家昭昭了,都快一週沒聯繫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想我。”

謝逢則鄙夷地嗤一聲:“滿腦子就知道女人。”

唐承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會兒,搖頭:“完了,你不會不正常吧?”

謝逢則乜他一眼:“你才不正常。”

唐承坐到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沒事兒,咱可能就是女孩兒見少了,在隊裡天天一堆大老爺們兒,過節搞個晚會都是男演員。”

謝逢則嘴角一抽,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不過問題不大,你看我,單身二十六年,都打算孤獨終老了,這不也脫單了嗎?”唐承一臉認真地說,“你肯定沒問題,只是緣分未到。”

謝逢則涼颼颼扯了下唇:“呵。”

“你得多看看異性,找找感覺,你肯定還是喜歡女人的。”唐承靈機一動,站起來,“你等著,我給你叫個女醫生。”

“你有病吧?叫什麼女醫生?”謝逢則拽他,沒拽住,唐承已經往門口走了。

他急赤白臉地吼了一句:“我不要女醫生——”

話音未落,病房簾子被掀開。

不是唐承掀的,而是外面進來的人。

白大褂,丸子頭,略微凌亂的額角碎髮。

眼下雖然有淡淡的烏青,看過來的目光卻明亮有神。

謝逢則前一秒的氣焰,下一秒像被流水綿綿地包裹,溫和地消了下去。

江月疏眨了下眼睛,帶幾分疑惑的笑意,他眸一顫,偏過頭。

“行吧,我不挑。”謝逢則裝作淡定地清了清嗓,瞥唐承一眼,“你怎麼還沒出去?”,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