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不在家 作品

第 44 章

 她便喃喃地道:“伴君如伴虎,我看這宮裡頭的日子好過不了……”

 阿疇用很輕的力道撫著她的臉頰:“然後?”

 希錦怔怔地看著眼前郎君,他那幽黑的眸子盛滿了溫柔,那溫柔彷彿要溢出了。

 但是這種溫柔中一種難言的危險。

 就彷彿在暗夜中看著一口幽深的井,那井水乍看澄澈,可你仔細看,往裡面看,一直盯著看,便會陡然明白,暗光凜冽間,那口井深,深不見底。

 她的心就彷彿被人用手捏住,酸楚,甜蜜,心痛,以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她錯開視線,躲開他的眼神,張了張唇,卻是有些費力地道:“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我不想來這宮裡頭,挺嚇人的,我不知道宮裡頭竟然是這樣的,我看到死人了,剛才那個嶽公公,他笑得那麼和善,但其實剛才殺人了是吧,我看到很多血。”

 她覺得那個人甚至可能因阿疇而死,也許阿疇也有份,她的阿疇殺人了。

 她相信他肯定是對的,為了爬到那個位置,為了朝廷,哪能不死人,壞人就該死。

 可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阿疇呢,不聲不響的阿疇,對孩子總是溫柔的阿疇,在她面前沉默寡言甚至任憑她埋怨拍打的阿疇,其實轉過身變個模樣,他就可以讓別人去死。

 這對她來說衝擊有點大了。

 她這輩子是經歷過生死的,父母都死了,但那是得病了,不見血,就這麼平靜地去世了,雖然悲痛,但不會太可怕。

 所以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去看待這一切,她一下子走到了戲文裡,身邊的人殺伐果斷,隨時可以讓人去死。

 阿疇看著這樣的她,神情便充滿憐惜。

 他抱住她,像抱著一個受驚的孩子。

 再開口,他的聲音壓得輕而慢:“希錦,不要害怕,沒什麼,那是惡徒,是朝廷吃裡扒外的奸臣,本來就該死,這些和你沒關係,忘記你看到的。”

 希錦的薄唇顫了顫:“可是,我還是有點怕……我覺得官家那性情……有一天一個不好,死的該不會是我吧……”

 那龍椅上的帝王,那性情實在是莫測,誰知道下一刻他會是什麼臉色!

 阿疇:“

 可是希錦,如你之前所說,我們已經來到燕京城,我沒有回頭路,芒兒作為我的骨肉,他也沒有回頭路,將來有一日我若被人千刀萬剮,他也必不得好死。”

 希錦聽著,後背發涼,不寒而慄。

 阿疇抬起拇指,他微涼的拇指擦過她的唇,薄軟嬌嫩的唇,此時顫巍巍的猶如雨中的花瓣。

 他輕嘆一聲,用額抵著她的,在很近很近的距離中,他低聲道:“希錦,我許了你的,會把榮華富貴捧到你面前,如今你怕,那是因為別人坐在那裡,你跪在下面,總有一日,我會讓你站在最高處,你坐在寶位上俯瞰,下面的人都是跪著的,怕的是別人,而不是你。”

 希錦心裡茫茫然的。

 她知道他口中的這個“別人”就是他的親翁翁,不過這並沒什麼奇怪的,她已經覺得這很正常了,這也許就是皇家子孫面對骨肉親情該有的態度?

 她又想起剛才的那太監,她沒回話,那太監便怕了。

 其實不是怕她這個人,是怕她身後的阿疇,以及她可能的皇家息婦的身份。

 一個連誥命都沒有的息婦,就讓太監怕成那樣,連御前受寵掌控權柄的嶽公公都小心體貼討好著。

 阿疇微側首,纏綿繾綣地親她的耳畔,聲量越發壓低了,用幾l乎呢喃的聲音道:“我的希錦乖乖的好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什麼都給你,我什麼都不要你做,只要你陪著我,我們一家人站在一起,你陪著我們一起往前走,好不好?”

 那麼低的聲音,彷彿昔日床笫間曖昧的耳語,不過在那極致的溫柔間,希錦卻品到了寒鋒滑過頸間的冷意,以及暗夜孤魂的淒冷。

 她咬著唇,泫然欲泣:“我不想死,我想長命百歲,我爹孃早早死了,他們肯定想讓我多活幾l年,讓我享福,就算不能享福,我也想活著,我,我還沒看到我孫子孫女呢……”

 說到這裡,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兒子才兩歲,但她覺得她應該看到她孫子孫女!

 她是錦鳳,她是有福的,她怎麼會死!她不要死!

 阿疇濃密的羽睫垂下,神情落寞:“希錦不相信我?”

 希錦含著淚說:“可萬一死了呢,而且你當了皇帝,你就會娶別人,你還得有別的妃子呢!”

 阿疇:“不會有。”

 希錦:“萬一呢?”

 阿疇:“沒有萬一。”

 希錦:“你若到時候納了別人,我便閹了你。”

 阿疇:“好。”

 在輦車晦暗的光影中,她清透的眸子浮著一層溼潤的水光,就那麼看著他。

 他也在看著她。

 視線交融間,彼此彷彿看到了對方靈魂深處,許多的情緒就在彼此眼睛中脈脈流轉。

 這一刻,宮廷,侍衛,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全都遠去了。

 就連輦車彷彿也已經停止,這個世間一切都被虛幻,只有他們兩個是真實的,是可以感受到的。

 在這

 長久的對視中,阿疇緩慢地捧住她的臉,用一種幾l乎卑微的聲音道:“我什麼都沒有,一無所有,只有希錦,沒有別人會要我,只有希錦會要我,是不是?希錦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卑微,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徘徊在黑暗中,見到那倚門的嬌俏小娘子,睜著幽深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貪婪渴望地求她施捨,給他吃上那麼一口。

 希錦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郎君,那麼俊美絕豔,尊貴傲氣的皇太孫,現在卻在自己面前卑微祈求著。

 可她也明白,那看似乞憐的背後,是這郎君的勃勃野心。

 也許有一日,他的森森白牙也會切斷自己的脖頸,貪婪地吮吸自己的血液。

 她以前並不懂這枕邊人,如今懂了,卻看到了那陰鬱沉悶的巍巍皇權,以及隨時可能亮出爪牙的寒鐵錚錚。

 不過她到底伸出胳膊來,顫巍巍地攀上他的頸子。

 之後,半合著眼,仰起臉。

 阿疇垂眸沉默地看著,看著她精緻面龐上的迷亂,以及她夠上自己要親的樣子。

 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正撲簌簌地綻開第一片鮮嫩的花瓣。

 就在那唇即將吻上他的時候,他略俯首下去,接住,毫不猶豫地吻上。

 唇齒相接間,這個世間彷彿被人點亮了,一切都變得生動甜美。

 彼此無聲而默契地親吻著對方,緊緊纏絞,兩個人都沉醉其中,輦車內滋滋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