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瓷娃娃





所以,趙美娟經常就會喊她“小鬧人的”。




溫暖沒理他,拿出床頭櫃裡的存摺,低頭掃了眼,聲音卻聽不出情緒。




“哥,你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咱媽也給你這個了嗎?”




“什麼啊?咱媽給你的。”溫成接過看了眼,一看就笑了,“嚯,還不少呢。”




九幾年都還在爭萬元戶的年代,趙美娟給的摺子都夠溫暖買個市中心的小兩居了。




小几萬呢。




“是大方。”溫暖開了床頭燈,重複問了句,“但咱媽給你了嗎?”




“沒啊。”溫成不甚在意地給她放回床頭櫃上,倒不吃醋,“給我幹嘛,我一個男的,又不缺這點。”




溫暖把存摺塞回透明皮殼裡,聞言也只是平靜地點了下頭:“那你知道咱爸媽每年都會給我往裡面存錢嗎?”




“聽咱媽提過吧。”溫成記事也不行,“也就這兩年,我有時候送過咱媽去存錢。”




溫暖點了下頭:“挺好的。”




“那可不,你是咱媽的孩子,咱媽對你不好對誰好?”溫成揉了下她頭髮,“錢到你手裡就是你的了,想買什麼就去花,別委屈了自個兒。”




溫暖手指握著存摺,淺淺笑了下:“好,我明天就找時間給花了。”




溫成朝她眨眼:“別讓咱媽知道了,不然又該唸叨了。”




“嗯。”




從廠裡回來時間本來就晚,兄妹兩也沒多說幾句,便各自關門回了房。




溫暖赤著腳坐在地毯上,盯著床上的存摺看了許久。她很確定自己上輩子沒有收到任何一本的存摺,甚至連聽說過都不曾。




可能是因為上輩子她一直沒出去工作,也可能是因為她跟陳源結婚的時候工廠已經岌岌可危?




時間太久遠,很多事情溫暖都已經記不得了。




只是現下想來難免諷刺,倍感荒唐。




那本存摺與其說是給她的,倒不如說是給他們自己的,給他們自己的拳拳愛女之心又或者是自我深深感動。




她很重要,只是這個重要必須要有個前提,是嗎?當違背這個前提的時候,她甚至連知情權都不必有,又何必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愛真的是無條件的嗎?




還是那僅僅是一場源於自我的感動,而她只是其中一個角色的扮演者?




溫暖洗了個澡,只覺有些反胃,像是有什麼始終堅信的、鐵板一塊的東西正在轟然倒塌。




她還是沒能入睡。




沿著江邊,溫暖走了很久,走到薄薄的風衣都蓋不住江風襲來的冷意,半邊身子都入了涼氣。




海市沿江有一條街的燒烤地攤,夏夜清涼,現在正是好生意的時候。




盛文康剛被酒鬼罵了兩句,眼眶都是紅的。他哥按著酒鬼坐下,當著蔡叔的面沒說什麼,卻把他給帶了出來。




“不是說過不讓你來嗎?”




小少年心裡藏事,揉著眼傻笑:“我想幫咱爸媽分擔點。”




這個燒烤攤是他們家跟蔡叔一起幹的。蔡叔跟他娘沾點親戚關係,他們從村裡剛來的時候就落腳到了蔡叔家。每個月給著房租,後來蔡叔覺得他爸媽會做飯就免了他們的房租,商量著一起幹個燒烤攤。




他哥不同意,可人又在工地,他爸媽就偷瞞著答應了。




幹到今天,已經快兩個月了。




盛文康不想讓他哥想起那些糟心事,嘿嘿傻笑著朝遠處看。




只要他看的夠遠,眼裡就不會落淚,心裡也就不會太難過。




只是,盛文康突然蹦了下,眼睛亮起來,偷偷扯他哥袖子,氣音發聲:“哥,大小姐!”




盛淵腳步一頓,目光不用細找就能看見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




他正幫忙卸貨,手裡扛著兩打啤酒,單手支撐,另隻手轉過他弟的頭:“別亂看。”




那是個瓷娃娃。




雖不讓盛文康亂看,但盛淵還是下意識地四處瞥了眼。果不其然,遠遠地就能看見有一輛熟悉的汽車正在不遠不近地跟著。




有什麼是他們能操心的,那可是溫家的大小姐。




盛淵斂去眸子,又拎了一沓啤酒,大步離去。




盛文康站在原地卻沒動。




他自小便主意多,上次也沒吃著疼,兩眼望著溫暖,總覺得大小姐身上掛滿了金燦燦的錢。




“要是能借我們點就好了。”趁著他哥大步搬酒聽不見,盛文康看向躲在一旁偷懶的大人,小聲嘟囔著。




明明是兩家人一起幹生意,為什麼洗碗洗盤子的髒活是他娘和他姐做;抗桌子凳子搬酒水的累活都是他哥幹?就連他,現在也要幫著端菜跑腿,還要時不時忍受那些醉鬼的罵罵咧咧。




而蔡叔一家卻什麼都不用幹,只需要收錢記賬。




可烤串的調料、火候明明都是他們家做出來的?他親眼看著他爸媽忙到清晨才能入睡,可半中午他們就必須得醒。醒來就要開始不得閒地醃製、穿串、擺盤...可蔡叔他們一家通常都是能睡到半下午才出門。




蔡叔一家可以天天吃肉喝湯,而他只是偷拿了一串給姐姐就要被蔡嬸站在院子裡罵夠一個下午。




那不是他們兩家的生意嗎?




究竟是為什麼呀?




小少年不知道這世間的很多規則,只是一味地覺得這樣的生意不能久做。




他迫切地想改變些什麼,並一向敢想敢做。




於是,等盛淵卸完啤酒後,轉頭一看,他弟就正領著一身衣服比他們店都貴的大小姐往裡走。




毫不誇張,溫暖走過的瞬間,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溫暖當慣了人群的中心,並不覺得有什麼。




她伸手拂平包上的絲巾,杏眼彎彎,粲然一笑,光彩奪目。




“盛同志,真巧啊。”




盛淵嘴唇動動,半響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