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躍鳶飛 作品

第 129 章 捏人面

 狄昭昭確定道:“所以真的是這名採花大盜自己宣揚出來的?”

 他此前還一直以為是傳言有誤。

 畢竟有哪個罪犯,會主動把自己做了多少案子抖露出來?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是這樣沒錯,那日有名姓冷的姑娘前。

 事情也正是由此開始。

 冷姑娘二十有八,無父無母,家中僅有一雙弟妹,父母早年遇劫匪出事後,就是她這個當大姐的接下父母留下的賣餅的朝食鋪子,硬是撐起這個家。

 “說起來她也是個潑辣娘子,一身揉麵搓餅練出的好力氣,連周遭愛佔便宜的婆子,都在她那兒觸黴頭,是個吃不得虧的性子,也不知怎麼會被騙了。”趙衙役說著說著就感慨起來。

 狄昭昭無奈地看這個愛偏題的趙衙役,拉回主線道:“她來報官之後呢?衙門找到那個扮作女裝接近騙人的採花大盜了嗎?”

 他搖頭道:“您說這案子怎麼查?我們倒是在冷姑娘提供的東西上,採到了那廝的指印,但是茫茫人海,壓根找不到人,倒是畫了一張畫像……”

 說到這裡,他尷尬地停頓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畫得不像,還是被激怒了,或者自信官府拿他沒辦法,我們佈告欄旁邊,第二天就被貼了染了花瓣色的香紙。”

 像是回應,又像是嘲笑,囂張地寫著他採花數年,嚐了幾百良家女子的滋味,還沒有人能抓到他。

 每一處佈告欄上都貼了,等天一亮,就被許多人看到了,人群瞬間就炸了鍋。

 竟然有采花大盜橫行多年,采女無數,還囂張地放話說官府肯定抓不到他,如此勁爆的消息,再配上餘唐府四通八達的交通,很快就傳遍四方。

 這種帶點顏色的消息,歷來是最容易傳播擴散的。

 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猜測,這幾百個裡,餘唐府裡的會有多少?

 餘唐待嫁年齡的女子飽受其害,被懷疑會不會是採花大盜得手的幾百人之一。

 而在官府角度看來,除了冷姑娘一人來報官,再無第二人,也就是沒有第二起案件,完全有可能是那作惡的男子隨口胡言,轉移視線。如此一來,連評為疑難案件,送往京城都不行。

 要是鬧了個烏龍,那責任誰來擔?

 倒不如像是魚石縣此前的案子,個個父母都哭天抹淚地來討公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僅駭人聽聞,還難破,畢竟隨機殺人案是圈子裡公認最難破的案子,破不了不丟人,求援也求得心安理得。

 就這麼順著冷姑娘提供的線索,追查了一些時日,“我們把餅鋪周圍的可疑男子,還有對冷姑娘表達過求取意願的男子,全都排查了一遍。”

 趙衙役這麼說。

 大家當然是希望兇手是大放厥詞,轉移視聽,但是查過幾遍,連個可疑人物都沒發現。

 如今連府衙中的衙役們,也都不得不開始相信,真有這麼個採花大盜,玷汙了幾百良家女子的清白。

 門外。

 也有幾個衙役在朝屋裡張望,邊低聲說著話。

 “我聽說狄世子那雙眼睛很敏銳,沒有痕跡能躲得過他的眼睛,在雲夢的時候,愣是用指印把當地所有可疑人一口氣排除了,那可是吳縣令蒐集了整整兩年的。”

 “直接把南山殺穿了,還去遠平來回捅了個對穿,就那個水鬼案,他都能用頭骨,把人臉捏出來,可惜咱們沒有采花大盜的頭骨。”

 新進衙門的還有點懵:“要是有頭骨,那人不就死了?”

 旁邊老大哥一拍他的後腦勺:“你個瓜娃子,怎麼這麼較真,打個比方懂不懂?你別看他面嫩,厲害著呢!”

 見狄昭昭從屋子裡出來,他們瞬間噤了聲。

 “明天吧,我想見一見這位冷姑娘。”狄昭昭將卷宗還給趙衙役。

 趙衙役跟著他往外走,應道:“我安排。”

 當狄昭昭走出來,迎面就遇上來打探消息的郝知府。

 少年郎面如冠玉,黑眸炯亮。

 看著如青筍般生嫩,很好下口的樣子。

 卻讓郝知府碰了個軟釘子,無論怎麼委婉試探,暗暗詢問,愣是半點消息都探不出來。

 還用清澈純粹的烏眸看著你,帶點疑惑。

 郝知府一口氣不上不下噎住,心中不由暗罵,不愧是師徒倆,一個德行!!

 一個滾刀肉,一個油鹽不進,油鹽不進不說,還好意思用這種無辜又清澈正直的眼神看他?

 到底是誰在欺負人?

 講不講理了?

 狄昭昭是真不知道,郝知府卻以為他是裝作不知道,自覺連個小少年的話都套不出來,敗走時有點胸悶慪氣。

 可惡!

 送走了郝知府,狄昭昭也顧不上師父來餘唐府到底是幹什麼了,他心裡琢磨著這個採花大盜的行為、作案手法、性格傾向、心理特徵等。

 扮作女裝接近受害者。

 用武力迫使受害者不得反抗,進而發生關係。

 在官府張貼告示後,又出來貼香紙大放厥詞。

 ……

 雖然才剛剛換到犯罪側寫的學習包,但是實際上,他參與的許多案子,都有用到這個技能,潛移默化已經學習了許多。

 系統給的學習包,由淺入深,內容詳實,系統化學習過後,狄昭昭自覺是進步不少的。

 他像是做書中練習題一樣,一點點琢磨著這個採花大盜的犯罪心態,而後再試著推測他的年齡、背景、外貌特徵、性格特點……

 狄昭昭覺得這個過程,是非常有意思的。

 在沒有見到兇手的情況下,就能隔空描繪出這個人。

 彷彿在說:莫猖狂,我知道你是誰。

 這樣邊想邊往外走,準備去找他師父,而後狄昭昭的思緒,就被一陣嘈雜的聲響打斷。

 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名官吏,正繃著臉,幫著哭天喊地的一家人登記著案子,好像是被騙了錢,騙完人就消失無蹤了。

 那老漢老淚縱橫,彎腰直拍著大腿悲嚎:“我哪裡知道那個癟犢子是騙子?他孃的真不是東西,喪良心的狗玩意!”

 “給狗吃一口肉,狗都會感恩地搖尾巴。幫他一把,他還反過來騙我,豬狗不如的東西!”

 這年頭,騙子也是非常多的。

 一般都是流竄作案,騙完了人,只要跑得夠快,跑出幾個地界,基本就安全了。

 想要憑一點點模糊的消息,抓到遠走高飛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希望最大的,就是在受騙當天,就直接來衙門報官的,如果有南山府那樣的配置,抓到的概率還是很高的,如果有云夢那樣的一套班子,抓到人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小。

 如果只有遠平府衙的水平,那基本只能靠瞎貓撞上死耗子了,或許受害人自己去追,因為能認出人,追到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但遺憾的是,大多數被騙的人,都是過了好幾天後,等不到人,或者遲遲沒有消息,才開始心慌,甚至數天、數月後才會意識到自己受騙了。

 這時候,騙子早就遠走高飛,了無蹤跡了。

 在大多數時候,衙門只能根據受騙人所述的外貌,畫上一幅畫像,然後寫上此人的行騙手段、行騙數額,廣發出去,希望有別的衙門能碰巧運氣好捉到此人。

 對正想試試自己苦手的模擬畫像的狄昭昭來說,這不正好撞上了嗎?

 狄昭昭走過去,看到了被騙的受害一家。

 他仔細看了看,他們穿的是柔軟舒適的棉布衣,女眷還帶著首飾。

 臉上有悲傷,但憤怒大過悲傷。

 被騙的錢應當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是心疼肉痛是肯定了。

 “被騙時間有多久了?騙了多少?”狄昭昭好奇地上前問,直接問出了此類案件的關鍵。

 “嗯?”正寫著的官吏不耐地抬頭,看見狄昭昭,神色頓時一變,笑道:“是狄世子啊。”

 他心中思緒迴轉,只聽狄昭昭沒追著問騙子怎麼騙錢的,這家人被騙的過程,他就將狄昭昭是吹出來的徒有虛名這種可能排除了。

 他答:“被騙了有六天了,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八十九兩。”

 “六天了,按照餘唐的路水兩道,應該是隻能畫像尋人了。”狄昭昭道。

 這名文職官吏“嗯”了一聲,點頭說:“從設套的騙局看,很老練,應該不是剛入行的新手,多半是跑遠了,我打算喊人不定有線索,不行再往外發。”

 喊人來畫個像。

 就憑這六個字,就知道這個畫像的,也在衙門裡地位不高的樣子。

 但其實這是不合理的,在破案這一套體系裡,能破案的、抓到人的就是最牛的,不管你流多少汗,跑多少路,沒本事抓到人,在圈子裡就很難得到尊重。

 而但凡有一項突出技能,譬如能看指印的陶老,譬如大理寺師徒傳承下精心培養出來的李當勇,又比如徐響。

 即使職位不是最高的,或者權力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有話語權的,最起碼也能得到一聲尊稱。

 畢竟喊一聲“哥”又不花錢,請人幫忙總不能連嘴巴都不動吧?

 徐響好歹都還能混到每月一隻單獨的燒雞,看似不多,甚至可能是吳縣令某次玩笑著說出來的,但整個衙門沒有鬧起來,沒有人妒忌不平,就是地位的一種證明。

 思及此,狄昭昭也不客套了,他說:“我也會一點,要不試著幫你把這騙子臉捏一下?”

 這官吏愣了一下。

 別看畫像這個人在衙門好像不太受待見的樣子,但給人畫像這個活,也不是誰都會的,至少衙門裡找不出第二個。

 他看向狄昭昭:“狄世子還會畫像?”

 狄昭昭想到自己畫出來的東西,面上有點不好意思的泛紅。

 他隨便扯了個理由:“之前用頭骨復原人臉的時候,順便琢磨的。”又解釋了一下,“其中也有相通之處,人回憶面貌總有模糊,除了皮像,通過骨像描述來調整,會更準一些。”

 登記的官吏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樣嗎……?”雖然疑惑,但他還是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給狄昭昭。

 其實傳聞聽多了,他也想親眼看看,被傳成神探的狄昭昭到底有什麼本領,真的有傳得那麼神乎其神?

 馬車就停在門口,一直跟在狄昭昭身後的人,很快就把行李中的一套木盒子取了過來。

 木盒子打開,分上下兩層,有陶泥,有各種工具,看起來像是路邊捏泥人娃娃的工具盒,但仔細一看又有些不同。

 角落裡,還有幾根炭筆,平鋪塞在木盒頂蓋裡的一小摞素紙。

 只是紙筆看起來被使用的痕跡不多,有點被遺忘的小可憐的模樣。

 狄昭昭坐下來,看向對面受騙的一家人。

 其實聽到狄昭昭與官吏的對話時,他們心都涼了。

 但他們理智也知道,都六天了,人肯定都跑沒影了,換做是他麼,騙了這麼多錢,肯定也跑。

 越想越心涼,越想越心痛,錢找不回來了……再面對狄昭昭的詢問,就有點心如死灰,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在描述。

 說的時候,偶爾看一眼這個小少年青嫩的面龐,甚至還帶著一絲尚未脫去的稚氣,若不是眼眸專注,看著就很認真,都要覺得是在耍他們玩了。

 而對狄昭昭的順序在捏。

 而是將對方說的每句話,都在腦子裡整合,先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個大致的形象。

 如果有哪裡不對,不協調,或者模糊,他就繼續追問。

 從眉毛到眼睛,從鼻子到嘴巴。

 狄昭昭還用上了自幼學,順便幫助回憶。

 狄昭昭已經復原過上十個頭骨了,捏五官都有了些經驗,不需要從骨頭一層層做起,直接聽人描述長相,就好像聽人直接報答案一樣,速度快了不少。

 沒有太久,小半個時辰,一個粗糙版的臉,就跟路邊泥人攤的大號泥人一樣,逐漸出現在眾人眼前。

 所為被騙的一家,邊罵邊描述的聲音都逐漸更有勁兒了,“有點像了!!對,鼻子就長這樣,山根高,鼻孔大!!”

 “我就說嘛,小豆丁抱著燒雞離家出走那篇,不就是通過畫像把人找到了嗎?說是畫得可像了,一眼就能認出來!”

 狄昭昭忽然抬了一下頭。

 再看這一家的衣著,是買得起小豆丁話本的樣子。

 倒是沒有人注意到他忽然抬頭的這一下,旁邊的差役看著狄昭昭的動作,看著逐漸成型的人臉,吃驚得有點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