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愁眠 作品

第五十一章





第二晚照舊要去請脈,這一回茯芍倒是見到了蛇王,可被昨晚那一打岔,她又開始有些猶豫。




本來只是些小蛇的事情,如今卻變成了事關整個族群的大事,茯芍不敢想背後到底牽連了多少關係。




連丹尹都對此毫不知情,她和蛇王相識不過半月有餘,哪有這樣深厚的君臣情分。




茯芍心不在焉地用蛇丹排查了




一遍蛇王的身體,除了頭幾日治療蛇膽外,平日裡的蛇王根本不會有恙。




她草草了事,收回蛇丹,正要起身告退,殿外有小童托盤走來。




小童沉默恭敬地行至玉榻前,將托盤上的兩個玉碗放下,接著又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茯芍餘光一瞥,看見碗裡是玫紅色的湯飲,那顏色瑰麗如洇水扶桑,盛在薄如蟬翼的青玉碗中,賞心悅目。




“卿。()”更勝青玉的手指端起了其中一碗,送到了茯芍面前,我近來沒什麼胃口,卿陪我同飲一碗罷。Θ()”




茯芍雙手接過了玉碗,入手一片冰涼。




她看向蛇王,蛇王斜倚著玉榻,端起了另一碗,有一搭沒一搭地啜著,看著是沒什麼胃口。




茯芍有胃口!




她嗅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好滋味。




粉白的蛇信吐出,尖端沾了點汁液回來,茯芍品嚐之後立刻抱著碗咕咚咕咚地飲。




有點像梅子,卻比她在韶山吃過的梅美味數倍,冰冰涼涼的一碗,不僅消了暑氣,還把她喝開胃了。




等玉碗空了、舔過嘴巴,她才記起要謝恩的事來。




“多謝王上賞賜。”




蛇王彎眸,就著她的感謝將碗中餘下的湯汁一口飲了。




他隨手放下碗,十指交叉擱在腹前,“卿心情不佳,是因為令姐還未回府麼?”




這極其恐怖的觀察力驚到了茯芍,茯芍嚇得打了個嗝。




第二次御前失儀,她慌亂地瞄向蛇王,蛇王別過頭,屈指虛掩著唇,肩膀聳顫了一下。




倒沒有提扣俸祿的事兒。




他不提,茯芍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她訥訥道,“姐姐的確還沒回來……我有心情不佳嗎?”




陌奚眸光微轉。




原來不是為了他……




“除令姐之外,還有令卿煩擾之事?”他道,“不妨說出來,看我能否為卿解憂。”




蛇王倒是有解憂的能力,只是茯芍沒這個膽量。




她抿了下唇珠,“也沒有什麼…”




“私事?”蛇王問。




茯芍從沒有需要撒謊的狀況過,當蛇王問出這句話時,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回應。




“我明白了。”看出她的為難,在她開口之前,蛇王便善解人意道,“既是不能訴之於口的事,便不必勉強。若有任何難處,我都願意鼎力相助。”




他的目光溫和坦然,茯芍有一瞬的晃神。




她曾在韶山撿到過一些殘信遺本,那些遺留的信箋當中,有相當一部分記載了他們受到領主的幫助。




她的父母在那些文字裡親和耐心、無所不能,是全族最值得信賴的支柱。




茯芍沒有見過那等景象,可眼前的蛇王,或許就是當年她父親的模樣。




既如此,身為他的臣民,自己是否也能像族人求助她父母那樣去求問蛇王……




茯芍遲疑著,試探性地開口:“王,您先前命我去給蛇田裡




()的小蛇們看病,如今業已成功,蛇田之中再無一條病蛇。”




陌奚點頭,“我有所耳聞。卿之舉馳譽宮中,宮僕皆言,如今的蛇田比之御花園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就是謬讚了……”茯芍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鬢髮。




“不。”陌奚笑道,“昨日卿走後,我去觀瞻了一番。誠如所言,並非虛傳。如此精美的園林,想來打造不易,實在是有勞卿了。”




“只是我湊巧擅長土屬性的法術而已。”茯芍被稱讚得得意起來,旋即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於是趕忙把話題扯回。




“既是王命,自當用力。”茯芍屏氣,小心翼翼道,“只是……”




“嗯?”




茯芍餘光飛掃,先找到了可以遁匿離開的玉石,接著才道,“只是田中的小蛇們依舊受秘藥支配。秘藥一日不除,它們就一日不得安寧。”




說完,她身體重心已往玉石方向偏去,雙瞳緊盯這陌奚的手尾,隨時準備逃離。




“秘藥?”可蛇王臉上並無半分晦澀之意,他只是疑惑:“秦睿沒有同卿說麼?”




茯芍搖頭,“他讓我來問您。”




蛇王微仰上身,倚著後面的軟靠,半張臉匿於承塵的陰影之中。




“卿這幾日心神不寧,皆是為了秘藥一事?”




茯芍敏銳地察覺出氣氛有點低沉了。




她嗯了一聲,愈做好了逃匿的準備。




蛇王倏地一哂,眉宇間流露兩分頹靡的孤寂。




這份死氣沉沉的孤獨,比之茯芍竊玉那晚,見他孑然立於冷月之下時更加濃重兩分。




他開口,淡淡道,“為何不問?”




茯芍一愣。




不等她回答,蛇王兀自勾唇,眸光移去一旁,自嘲道,“是我忘了……你也從未去過湯閣。”




茯芍眼皮一跳,半匿在陰影之下的蛇王又回到了自己最初見他時的模樣。




寂寥漠然,無情無緒。




不知何處來的一條小蛇,在茯芍心臟上輕咬了一口,讓她覺得有些酸刺。




她低下頭來,無言以對,垂下的目光正好看見了自己剛才準備逃脫的玉石。




他知道了她不信任他、她在防備他。




他不再稱她為“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