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三章,我為一人向死生(一)

在世間最高的山峰之巔,那些響徹於人們心扉上的擂鼓聲和轟鳴聲經久不絕,無論在出雲島上是夜幕籠罩還是天光萬丈,所有的百姓生靈都自覺置身於神明威勢之下,只敢悄悄抬起頭望向秦山的方向,可卻絲毫不敢有視線的停留,唯恐驚擾了震怒的神明。

更有早就對秦山奉若仙山的地界,所有百姓都不約而同地跪伏在地,對著秦山的方向三跪九叩,神色虔誠,唸誦著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神靈尊名。

距離秦山最近的玄鐵關和顯宴城已經是一片廢墟,那些席捲而過的戰火和狼煙都漸漸熄滅與沉寂,只有無邊無際的風沙肆無忌憚地呼嘯而過,將那些繁華和喧鬧都掩埋,也將所有的安寧和生息都埋葬,風聲嗚咽。

在仙山腳下的仙府爭先臺下,無數慕名而來的百姓跪倒在地,對著秦山叩拜行禮,神色虔誠的信徒淚流滿面,似乎那些足以翻騰起人內心中最大恐怖的聲響是神明的旨意,唯有最恭敬的朝拜才能不算褻瀆這番降世。

那座千萬年來始終屹立在最北端的秦山,似乎自天地初開就忠誠巍峨地聳立守衛在汪洋版圖的最北方,抵抗那好似足以吞噬世間的茫茫迷霧,傳聞裡那聳入雲端的山巔四季如春,神靈隱居其上庇佑人間,人們只需懷著最大的敬畏去朝拜和供奉便足以換來太平安寧。

比起汪洋上同樣名聲遠揚的光明島晏山與嵐涯島道德谷,秦山由於那關於神明的傳說而多了幾分沉甸甸的神秘,卻也是最少有人能夠踏足的地方,畢竟自兩百年前起,通往秦山的道路就被茫茫原野覆蓋,無數求道者隕落半途,竟是比起傳說中三千里赤野和天門之間的道德谷都要更加難以接近。

可是亙古不變的秦山,在人間難以看見的山巔高處,無數山石卻在一道光柱之下分崩離析,竟是就連山崖都被生生削去半截,那些灰黑沉重的山石沿著懸崖滾落,捲起漫天煙塵。

整座秦山都在搖晃,山裡的樹木和流水震盪不已,還有無數飛鳥和走獸好似被置於末世之中,慌不擇路地亂竄,咆哮聲刺鳴聲被掩蓋在山石崩碎的巨響中,卻平添了幾分悚然,還有在震盪中慌了神的走獸直接一頭撞在山崖和古樹上,一命嗚呼。

一時間,雲霧繚繞千萬年宛如仙境的秦山,竟是淪為了地獄般的景象。

而在山巔,那一襲始終不染塵埃的白衣,揮舞著手中漆黑刀刃掙脫開吞噬真氣本源的光柱,終於控制不住那些飛揚的塵沙沾染在衣衫上,可是他恍然不覺,他瘋了似地衝向那些碎裂山石,身影撞入煙塵迷霧之中,去追尋那耳畔的風鈴聲,以及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

刀芒鋪天蓋地,所有遮掩視線和阻隔前方的山石都被斬碎,化作更為細小的塵埃飛舞天地間,他的視線終於刺破了煙霧和重重阻滯,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和噙滿笑意的雙眼,他反手握刀,伸出手去,竭力想要握住她的手。

在那不遠不近的距離之間,卻好似突然出現了一道天塹鴻溝,一襲白衣墜入深淵之中,只能眼睜睜看著熟悉的身影攜著風鈴聲墜落懸崖,他們分隔兩方,都在墜落,似乎死亡不由分說地籠罩住了他們,無數的手從身後探出,拉扯著他們的體魄和神魂都分離和遠去,唯有獨自直面生死之間。

一襲白衣的顧枝雙手握刀,在無法完全控制身軀的深淵黑暗之中生生調轉身形,可是無論他如何運轉真元都始終無法掙脫那種向下墜落的感受,顧枝清晰地知道,這一次不是幻覺,因為那個險些失策的魔君終於真正地出手了,沒有更多的言語交談,也沒有那些天高海闊的道理大義,就只是最純粹的武道手段。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在顧枝從那座竹屋中走出站在顧筠身邊時起就再沒有出現過了,可是這一刻,哪怕心中明知黃草庭武山和謝洵都已死去也能強忍著心中情緒的顧枝,卻難以自控地淚流滿面。

也許是因為好不容易長大了的少年又回到了當年的稚嫩和弱小,也許是因為那一個很小很小的願望落空了於是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包裹住他,可是啊,少年跨越山海而來,就只是為了接她回家而已啊。

顧枝仰天望去,那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還在遠去,而扶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狂風敲打潤溼的眼眶,他緊緊咬著牙,體內洶湧澎湃的真氣依舊奔走不息,他的七竅都有鮮血流淌而下,可是神色扭曲猙獰雙眼血紅混沌的少年卻還是一言不發,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將那些翻湧的痛苦和難過都牢牢囚困於靈魂深處,然後繼續難以回頭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