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一十九章,見天地又是少年(一)

小院裡綠葉在枝頭簌簌輕鳴,屋簷下的銅鈴伴著清風拂過叮嚀。

獨自坐在書房裡的君策放下手中的墨筆,將眼前的幾封書信抬起輕輕吹乾墨漬,他轉頭透過虛掩的窗戶看著院裡的暖陽,好像只是那些光線的飄渺痕跡落在眼中就足以溫和心扉,讓人流連沉湎,君策嘴角露出笑意,全然不覺。

長生觀裡飄著香火的氣味,不遠處圓一寺中鐘聲悠揚迴盪,還有誦經聲隱約傳來,君策將桌上幾張書信封整妥當,然後站起身走出書房,小院裡屬於他的那座屋子已經落了鎖,院中綠樹下的那張石桌上放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和一把桃木劍。

君策走到樹下,一片綠葉不知是否太過好奇風的去向,跌下枝頭落在君策的肩上,君策將綠葉握在手中,然後抬起手,又一陣風起,那片追逐著清風的葉子便墜入了漫天的無垠中。

君策將包裹和桃木劍背在身後,沿著清掃乾淨的院中小徑,走到了長生觀的正殿之前,那尊遮掩視線的青銅古鼎上香火嫋嫋,正殿大門虛掩,君策看著其中並肩坐著的兩個背影,猶豫了一下,只是獨自無聲作揖行禮,然後笑著轉身,沒有告別,就此離去。

沿著道觀外的山路,只是走下幾層臺階,就看見了掩映在重重綠樹之後的圓一寺,君策同樣鄭重作揖行禮,然後輕聲道別,他一身儒衫,背影沿著山路緩緩離去。

君策離開的時候做了三件事情,他寫下了幾封書信留在書房桌上,拜託張謙弱分別寄給莫藺、雷尚、楊立源、禾徸渠和荀家老先生,其中所說有告別也有囑託,至此一去,君策也不知曉自己是否還會有機會再回到道德谷,所以一些看過聽過又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他難免要牽掛,只能儘可能在信上多說些,好像如此,他也就不只是那一個匆匆而來又無聲離去的過客。

第二件事情,君策將那串自蜀道洞穴中取下的念珠留給了真頁,拜託他以此找尋道德谷山上的寺廟,是否曾有高僧出走蜀道從此再未歸來,只是君策也囑託,若有後人想要攀登蜀道以為先賢收攏屍首也要慎之又慎。

蜀道之難不只在於其險峻和遙遙,更在於行走其上之時的人心異動和自問自省,稍有不慎,便是困於心魔難逃,就此墜下山崖或是枯死蜀道半途,所以登上蜀道需多加權衡。這同樣也是君策留給真頁和張謙弱的勸告,今後莫要輕易以攀登蜀道為證道之途,只有親身經歷過蜀道艱險之人才會知道其中的大恐怖。

最後一件事情,君策自山中取了一根青竹,親手做了魚竿留給張謙弱,又將一些垂釣和熬製魚湯的訣竅寫於紙上一同留了下來。

許多事情交託下來,留給張謙弱和真頁的書信,君策便洋洋灑灑寫了厚厚一疊,最後他只在信的末尾做了告別,他的離去只有玄易道長知曉,而張謙弱和真頁此時興許還以為君策依舊老老實實在小院裡調養身子。

長生觀正殿中,君策踏出道觀大門的那一刻,玄易道長似有所感,回頭望去,看著儒衫少年的背影,玄易道長放下手中的拂塵,然後從懷裡取出一本泛黃的書冊,坐在一旁閉目潛修的張謙弱也睜開了眼睛,看著師父鄭重地捧著那本書,張謙弱有些好奇,卻不知不覺地坐直了身子。

玄易道長翻開那本“天書”,書頁無風而動,嘩啦啦翻過,張謙弱看得眼花繚亂,然而紙上卻分明沒有絲毫筆墨痕跡。

玄易道長任由眼前書卷翻動,最後漸漸慢了下來,停頓在了一張不斷出現墨字的書頁上,張謙弱瞪大了眼睛,一頭霧水,視線落在師父身上,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他咳嗽一聲,小心翼翼問道:“師父,其實你是神仙對不對?”

玄易道長捧著書卷,抬眼看向張謙弱,搖搖頭道:“我不是。”張謙弱伸出手指指著“天書”,問道:“那這是什麼?”玄易道長低頭看著書頁上的字跡,輕聲道:“這是神仙留下來的。”

張謙弱撓撓頭:“師父,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還真有神仙嗎?您可別騙我啊。”

玄易道長重新看向張謙弱,神色莊嚴肅穆:“百年前,道德谷山上開始出現了一種山水邸報,可以遍歷海外諸般事,事無鉅細面面俱到,那封山水邸報就是出自長生觀。”張謙弱愣住了,呢喃問道:“您是說,那份每隔一月就會傳遍道德谷山上各處的邸報是長生觀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