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一十六章,敢問世間大道理(二)

張謙弱搖搖頭嘖嘖道:“離開天門可不簡單。”君策咧嘴笑道:“難又如何呢?”真頁會心一笑,轉頭望向水面上倒映的樹影婆娑,輕聲道:“總要去做選擇,然後走出那猶豫的一步。”

離開錦澤脈,森耘脈雖然是塵停谷中最為靠近道德谷的一處所在,可卻也是如今尚未有多少人煙聚居的地方,因為靠近另一側的萬里黃沙太近,而在黃沙之外就是那座籠罩人間陰影的天門。三個少年只是翻越了幾座連綿山脈就橫跨了整座疆域並不算遼闊的森耘脈,站在了道德谷的山下。張謙弱雙手叉腰抬起頭仰視道德谷,笑著感慨道:“以前也曾去往簡鳴谷遠遊,卻沒有像這一次一般足足走了一年有餘,見過的經歷過的事情也不足此次的精彩紛呈啊。”

君策聽到張謙弱的話語竟是一時間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識抬頭望著滿山青翠的道德谷,如果只從山上花草樹木的繁密和蒼翠很難看出四季的更迭,因為此處從來四季如春,可是君策站在山下仰望卻突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他回頭看了一眼來路,又轉頭望向道路平坦連綿無際通往天門的遠行路,一身儒衫沾染塵埃的少年郎不知覺已經長大了許多,眉眼多了幾分沉穩,更多了幾分意氣飛揚。

張謙弱攬著真頁的肩膀走上山路,回頭對著還站在原地的君策招招手道:“走啊。”君策收斂心緒,看著站在山路臺階上的張謙弱和真頁,還有滿山飛花落葉紛紛,耳畔是鳥語輕吟,還有書院的朗朗書聲,君策笑著點點頭,然後抬腳邁出一步,下一刻雲霧吞沒了他的身影。

君策只覺得身軀搖晃不定,待得眼前景色不再天旋地轉,他才發現自己站在了一處聳入雲端的峭壁之下,眼前只有一條貼附在山崖上幾乎垂直朝天的狹長山路,探入雲霧中,渺渺不知歸處。

君策愣了愣,轉頭環顧四周,依然是道德谷的山林風景,可是眼前這條山路卻不似以往所走的那般熟悉,很快君策就想起來了什麼,他走近那條狹長山路,由於常年未曾有人在此走動,嶙峋怪石隨意壘起的石階上落滿了厚重風沙和細碎花葉,還有青綠色的潮溼苔蘚攀附在臺階縫隙間,君策的視線順著臺階向上攀援而去,卻根本看不見更遠處。

君策看著眼前的“蜀道”,一時間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來到此處的,可是想起了遠處的天門,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了赤野,他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來,他低下身摸了摸腳下的石階,觸手冰涼卻光滑圓潤,沒有天然山石的鋒銳和崎嶇,君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身上揹負身後的桃木劍和包裹行李牢牢繫緊,又將腰間懸掛著的一卷書收起揣在懷裡,這才踏出第一步,走上了這條“難於上青天”的蜀道。

有時候走過了很遠的路不代表就看見了更多的東西,也不代表就能知曉更多的道理和學識,無論是讀書還是遠遊,總需要去從字裡行間和市井坊間不斷思索和辯證,將那些個自以為是和固步自封都打破。

人生無奈之處有時就在於,哪怕是你覺得如此就好的某些時刻也是要流逝的,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無憂無慮更是早已被深埋在了歲月的塵埃裡,許多人窮盡一生都再難找尋片刻投影。於是我們總不免要去走出一步又一步,既然還有選擇就要去取捨,總比被世事壓在心頭的那一刻再去悔恨和割捨要好上一些。

以前的君策總覺得自己這一生就留在方寸島的小院中,照顧好孃親,慢慢等待二叔和姨娘的歸來,然後和小時候一樣,到了年節就可以一起坐在熱乎乎的屋子裡等待舊時去新年來,如此度過一生就再好不過了。他也想過許多,比如聽聞父親是死在了遙遠的奇星島上,比如聽說了所謂江湖的風光萬丈,他也會覺得自己就這樣是否算荒廢了一生。可那時的他真的覺得那樣的平淡和尋常就是最好了,哪怕再累,回到家中總有孃親煮好熱湯在等著自己。

現在呢?君策慢慢走入山路的雲霧中,低下頭是看不清的萬丈深淵,抬起頭是茫茫不知前路的遠處,可是他的眼中卻有一盞明亮的燈火在閃爍光明,照破畏怯和猶疑,他一往無前,摒棄了過往的思緒和心境,就像是一個第一次站在這世間的陌生人,只是想要走到高處去親眼看遍這世間一切。

就像當年青瀲山中的那個孩子,第一次走到山巔處,在朝陽下,親眼看遍人間。

那盞明燈在他的心中,亙古不滅,永夜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