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九十七章,蒼生何以見光明(一)

光明皇帝捻子落在棋盤上,黑棋依舊對著白棋的散亂佈局窮追不捨,幾乎是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無論是固守地盤還是深入腹地都展現出了分毫必爭的決心,這對於兩個弈林高手之間的對局來說太過不同尋常,更像是初學棋藝的稚童只知道將對手落在棋盤上的棋子收入囊中的那種較勁。

可是在光明皇帝這位頂尖國手的運作下卻是足以將棋盤上所有對手棋子趕盡殺絕的一往無前,寇槐易不知不覺間竟是額頭淌落冷汗,手中攥著棋子不敢落下。

光明皇帝似是回過神來,突然將手中的黑棋都丟回了棋罐中,然後伸手指著寇槐易面前築起壘壁的白棋陣營,喝了一口茶水說道:“現在就是這樣的格局,他給了光明島兩百年的發展時間,可是顯然最終光明島並沒有達到他的預期。同樣的,光明島也給了他兩百年的時間,足以使他將天下大勢在某一刻徹底推到頂峰,然後只要他在人心一事上稍稍落子,所有仰慕光明島也只能一直眼睜睜看著光明島日新月異的島嶼之主都會不知不覺間自己走入棋局中。”

光明皇帝放下茶杯輕輕一笑,繼續說道:“他這是在以全天下問道,可笑的是,所謂的天下大勢、所有自詡萬人之上的島嶼之主都輕而易舉地淪為了他手中無足輕重的棋子,就像眼前這些鋪天蓋地的黑棋。已經風起雲湧的聖坤海域和宣艮海域在其中,自以為置身事外其實早已人心浮動的奉震海域和玄坎海域也在其中,海盜肆虐不休殺之殺之不盡的瀚兌海域在其中,已經在奇星島旗幟下走向新時代的旭離海域也在其中,而疆域最為微不足道的乘巽海域又如何逃脫的開?”

光明皇帝一指黑棋和白棋接壤處的一顆白子,像是自言自語地問道:“玉乾海域就風平浪靜了嗎?方寸島真的只是一個江湖亡命之徒潛居之所嗎?被譽為籌算天下第一的諭璟隱居方寸島上一手創立守平閣只是為了守衛故人安危,還是奪取方寸島上的權勢?”

光明皇帝一揮袖子,那張平平無奇的中年面容神色肅穆,自有威嚴八方,他看著面前棋盤輕聲說道:“天下大勢熙熙攘攘皆在我的眼中,可看得見是一事,如何做便是另外一事。忠良、奸佞、俠客、富商、權貴、平民……是舉世皆敵還是依舊如野草般可以自強不息的萬年不變,難道只在一兩人的掌心?天底下哪本史書上寫下了這樣荒謬之事,究竟是你看的太淺了還是太過急切?亦或者是我真的做的不夠好?”

寇槐易一開始還能稍稍揣測皇帝陛下的言語深意,可是到後來就根本一頭霧水了,只是看著眼前那個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皇帝陛下雙手籠袖語氣低沉道:“如今首要之事就是抽絲剝繭,將所有已經埋下的伏筆一一找出來,最終才能觸及到那個最深處的真相。這是一場誰也無法阻止的天下亂世伊始,光明島除了主動入局之外再別無選擇,這就是過去兩百年光明島背下的債務,只有一一還清才能真正開啟一個嶄新時代。”

寇槐易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坐直了脊背,神色嚴肅地看著皇帝陛下,光明皇帝從手邊取過一顆白棋,落在了棋盤中間的一個黑棋環繞的險要處,輕聲道:“坐而論道,紙上談兵。既要有落座棋局的勇氣,也要有掀了棋盤的果敢。那麼如今已經過了千百年,人們可能忘了許多年前傳說裡的故事,天下所有島嶼皆來自光明島,一切文明的發源也來自於光明島。沒關係,這是光明島拱手相讓的自由,事實證明,世事終究還是在往上走的,只是慢了些,路窄了些。所以這麼多年後,可還有高高在上的島嶼之主能夠正大光明地站在陽光下,見一見天下眾生嗎?而天下蒼生又如何面對避無可避的光明呢?”

光明皇帝手指指尖按在白棋上緩緩道:“我要蒼生來見我光明。”寇槐易覺得眼前似有驚濤駭浪躍起千萬丈,好像眼前那個一直以來只是坐在閣樓書房中處理政務的皇帝陛下終於披上了世間最為璀璨耀眼的衣衫,就要走到天下人的眼前,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和小心翼翼的打量都要不得不走進光明,寇槐易雖然還是不清楚那場光明令召集而起的議事所為何來,可卻已經知曉了皇帝陛下的決心。

寇槐易最後輕聲問道:“陛下,那人是在以天下大勢與誰問道?”

光明皇帝掌心攤放著一顆黑子與一顆白子,他淡淡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