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九十五章,天地間汪洋有道(一)

壺澤城外的兵馬司駐軍幾乎全數散落在了錦窯城和壺澤城之間的那條嶄新山路中,只不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一次朝廷的兵馬卻不是隻為打殺山匪而來。

在每一支營隊兵馬中都跟隨著壺澤城城主和“金瓶潭”西四城其他城主的心腹文官下屬,他們翻山越嶺不辭艱辛地奔走於荒郊野嶺,將那些隱居潛藏在山野中的村莊寨子都一一找了出來,不再一概以山匪處決,而是實實在在地探訪那些百姓群居處的環境和水土,將商路和沿途所有村落寨子之間都打通了脈絡勾連。

甚至有一些落草為寇卻只是劫富濟貧並未肆意燒殺搶掠的匪寇山寨也得了許多機會,朝廷官兵只是處決了那些罪大惡極的領頭之人,至於剩下之人同樣有重新開闢山寨村落而居的機會,朝廷一視同仁,打通商路和山寨之間的聯繫,由朝廷兵馬親自看護著往來商貿,即便是最簡單的炭火販賣,朝廷都緊緊護著這些村落的來往,擺明了就是要展示一種態度,讓所有伺機而動的山匪都掂量清楚“金瓶潭”西四城和錦窯城鞏固此商路的決心。

與此同時,壺澤城城主楊立源已經書寫好了一份奏疏,卻不是直接呈給廟堂中樞,而是將署名楊立源和兵馬司分部統領姜彧的奏章送往寶鹽城那位掌管“金瓶潭”十三城的郡守手中,有了那位楊立源的傳道恩師從中斡旋和作為樞紐,那份奏疏就確保了能夠直接送到皇帝陛下的案頭,並且真真正正地入眼上心。

楊立源對於自己的籌劃信心十足,當然也是因為在壺澤城的雷厲風行之下已經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並且楊立源還結合松瓶國上下的情況,給出了不同地界應對那些匪寇和散落村寨的法子。

雖然無法盡善盡美,但至少給出了種種可能性,那些坐鎮四方的封疆大吏不是目光短淺之人,即便真的有些背後支撐著山匪遊寇,可是如果能夠將舉國上下的商路都清剿乾淨,這份功德和之後更加源源不斷暢通的商貿足夠填補他們的胃口了。

楊立源不是初入官場的愣頭青,不會覺得自己這麼一個還窩在壺澤城的城主,能夠撼動舉國上下已經根深蒂固的利益群體,所以倒不如退一步,給出皆大歡喜的辦法,還能推進治政奏疏的下行。

只不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個最早給出這些種種可能性的其實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讀書少年郎,那個在小時候讀了許多書聽了許多故事卻總覺得遠在天邊、直到此時走過了山水萬程又翻閱了聖賢書才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做些什麼的少年,沒有留在壺澤城的城主府中,只是協助楊立源和姜彧將一些治政疑慮查漏補缺,然後就跟著兩個同行少年回到了那座位於牧蒙峰上的僻靜村落中。

身穿道袍、佛衣和儒衫的三個少年捲起袖管和褲管和所有馬家寨百姓一起下地耕地、施肥澆種,儼然似是久居於此的村野百姓。

牧蒙峰山後的溪澗岸邊已經勉強開墾出了一處足以栽種培育桑樹的林子,同時在張謙弱和真頁的協助下,馬家寨的百姓也終於將牧蒙峰山下的幾處密林翻整填平做了耕地,只是需要去往附近各處山頭挖掘搬遷適宜播種稻米的泥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即便此前馬家寨都習慣了瓷器打交道,但畢竟是住在鄉野的人,對於耕種自然還是不陌生,而且此時能夠有這些勉力維持的營生哪怕只是足夠自給自足也讓馬家寨百姓滿足欣慰了。

三個少年親力親為絲毫沒有自矜讀書人身份,聽馬家族長馬駱的說法,三人還是拒絕了壺澤城城主的盛情主動回到馬家寨中來的,包括那些經過馬家寨附近而送來糧食種子的軍隊兵馬也是看在君策的面子上才願意“多此一舉”,這不僅沒有讓馬家寨百姓覺得三個少年開始遙不可及,反而更加覺得親近和由衷感恩。

就連寨子裡那些拎著籃子抱著水桶跟在大人身後一同去往田地和林裡的孩子都願意跟在三個少年身後,因為君策能夠講那些光怪陸離的江湖故事,張謙弱會神神道道地杜撰道士降妖除魔的驚心動魄,真頁也會笑著說些佛門典故,雖然背後的深意孩子們自然是不懂的,不過能夠說的有趣,引得孩子們樂呵樂呵也就足夠了。

君策站在田地裡填土,烈日照耀下他緩緩直起身,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淌落,若是站在溪邊或是眼前有一面鏡子,就能看見君策此時臉上縱橫交錯的土轍子,君策只是抬起手背隨意擦拭眉眼,視線這才稍微清晰一些,不遠處張謙弱和真頁站在一起,不知道手裡攥著泥土的二人怎麼還有氣力一如往常地在論道爭辯。

君策搖了搖頭,看向附近那些雖然汗流浹背但卻露出由衷笑意眉眼的馬家寨百姓,不知為何,此時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君策,覺得現在的自己比當時站在城主府裡和楊立源說那些話並且得到認同的時候要更覺得開心和自豪。

也許是少年想起了以前還在方寸島上的時候,其實在二叔離去之後以及顧枝徐從稚他們到來之前他一直是一個人獨自收麥子的,那時風吹過,秋日的暖意依舊灼熱著他滿身的汗水,那時倒也不覺得苦,只是難免有些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