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六十二章,君在前後顧無憂(四)

顧生不再看著顧枝,他也抬起了頭,刀鞘在膝上靜悄悄地滑落,躺在夜裡冰涼的草地上,他又一次來到了那座墳前,在遙遠的某處,而後他的眼中視線卻漸漸模糊起來,重疊交錯,無字的石碑和山野間那座荒涼的孤墳。

顧生閉上了眼,他知道顧枝在說的是那一個人,是那一個與自己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人,從未見過一面,卻在記憶裡慢慢地清晰起來,有人說過他們很像,不是作態更不可能是性情,更多是這張臉,稜角的輪廓,眉眼的痕跡,那麼像。可或許,原來在某些心上的牽連中,他們也是如此相像。

顧枝沒有看向顧生,更不知這個少年又在想些什麼,他只是將該說的話,輕輕言說:“你曾與世間一切為敵,也覺得無所留戀,可是難道殺了人就能讓自己找到一個答案嗎?不,復仇的最終不是意氣風發的快感,而是無所適從的空虛和落寞,如果那時的你發現自己孤身一人無家可歸,那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而現在,你不是。”

說著,顧枝站起身,他伸出手按在顧生的頭頂,笑道:“你是顧生,你姓顧,而我剛好,也姓顧。”

顧枝離開了,草地上只留下顧生一人,他昂起頭,眼裡是流淌的光,交錯繚亂,像劃過夜空的那一道迅捷的流星,也像是陰雲之後始終散發著光亮的那輪圓月,光芒萬丈,眼見千里,心上的路慢慢清晰。

顧枝走到了一處溪邊,然後在剛才路過時順手摘下的一根竹枝上纏繞了一條細線,又從不知何處掏出來一隻細小的彎鉤套在了細線的尾端,而後輕輕向著半空中一拋,他順勢坐下,倚靠在一側的岩石上,半眯著眼,獨自垂釣。

夜深人靜,四下裡靜悄悄的,不遠處的山林裡不時有細細簌簌的風聲,顧枝自顧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身後,有腳步聲悄悄靠近,顧枝嘴角露出一縷笑意,卻依舊閉著雙眼恍若不覺。一雙手迅猛無比地搭在他的脖頸上,十指交錯將顧枝的脖子禁錮住,而後女子得意地嘻嘻笑道:“哈哈哈,束手就擒吧。”

顧枝將手中的竹枝插入地上的碎石間,然後雙臂舉起,笑道:“女俠饒命。”身後女子搖搖頭沉聲道:“將身上的錢財都掏出來,我饒你一命。”顧枝放下手握住女子的纖細手掌,然後拉過女子坐在自己身邊,笑著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扶音坐在一塊低矮的石頭上,雙腳凌空於緩緩流淌的溪水之上,晃晃悠悠,她低著頭看著灰暗一片的溪水,輕聲道:“睡不著啊。”說完,她突然笑了,似乎是在溪水裡看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問道:“那你呢,大晚上的跑出來釣魚啊,誒,你什麼時候學會釣魚了?”

顧枝重新拿起竹枝,一隻手搭在石頭的邊緣,得意地笑著道:“畢竟在滄元河邊上住了這麼幾年,難道還學不會釣魚嗎?”至於能不能釣上來幾條,那就另說了……當然,後半句話顧枝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他還是端起一幅高人做派,悠悠然坐在原地垂釣。

扶音歪著頭看向顧枝,笑眯著眼,語氣戲謔道:“可是,你的魚鉤上,沒有魚餌啊。”沉默,夜裡的風吹過,溪水氾濫起漣漪,顧枝依舊一動不動,擺明了裝作聽不見,扶音嘿嘿笑起來,然後重新看向了暗沉沉的溪水深處,暗流湧動。

似乎是覺得繼續尷尬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顧枝果斷打消了將魚鉤拿起掛上魚餌的想法,轉而開口問道:“靈霜呢,你就留她一個人在帳篷裡啊?”扶音搖搖頭,答道:“其實是她睡不著,所以我才也出來走走的,而她,不知道跑到哪去溜達了。”顧枝點點頭,說道:“她的性子可真是跳脫,想不出來你們倆居然能是這麼好的朋友。”

扶音笑道:“是啊,當初我第一次到光明島人生地不熟的,神藥學院裡也都是些不認識的人,若不是靈霜主動與我打招呼,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夠習慣那裡的生活。”

顧枝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著,其實扶音很少提起在神藥學院的生活,顧枝也心照不宣地不主動提起,因為其實當初的分離,相隔萬里的兩人從未習慣,只是每一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道路和前方,不應該為了誰而停滯逗留,而只要到最後身邊的人還是一直沒變就足夠了,所以他在奇星島上等她歸來,而她在光明島上也始終堅信在遙遠的故里,有一人在等著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