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五十九章,君在前後顧無憂(一)

隨之消失的,還有一把刀。

密林裡,枯枝落葉四散堆疊,春夜裡的溼潤氣息沾染在衣袖上,略微沉重,更多的是絲絲縷縷的寒意,直往人肌膚下鑽去,入骨的寒涼。

一處不算多高的山崖上站著一個負手而立的背影,月色落在他的身上,泛起晶瑩的光亮來,銀色的衣衫似乎與月光融為了一體,連同那人也似天上的仙神一般,彷彿下一刻就要御空離去,逍遙天地。

年輕人穿過了密集的樹木,跨過低矮的岩石,站在了山崖上,銀色長衫的那人轉過身,於是兩個年輕人再次相見。

顧枝將提在手裡的長刀拋給徐從稚,然後悠悠然走到崖畔,俯瞰著重山遮掩下不算多麼遼闊的景色,在月夜裡卻別有一番色彩,恍若潑墨的畫卷,徐從稚收刀入鞘,然後將刀鞘依靠在一側的岩石旁,上前幾步來到了顧枝的身邊。

顧枝收回視線笑道:“怎麼?出了一趟遠門倒學會了深沉作態?”徐從稚沒理會顧枝的打趣,依舊是那副生人莫近的樣子,神色冷淡卻不冷漠,他低聲開口道:“你已經收到消息了吧?”顧枝點點頭回道:“程鯉告訴我的。”

徐從稚頓了頓,顧枝拍了拍徐從稚的肩膀問道:“你不會,還沒見她吧?”

徐從稚甩開顧枝的手掌,說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多話和愛管閒事了?”顧枝拍拍手道:“人嘛,一無聊總要找些事情來開心開心,有什麼趣事軼聞便不想錯過嘍。”

徐從稚瞥了一眼刀鞘,顧枝卻似乎是有所察覺,嗤笑道:“我說你怎麼這麼奇怪,原來是在忍著啊。沒事啊,只管出刀唄。”徐從稚眼神銳利地盯住顧枝的雙眼,卻看到了戲謔的笑意,顧枝攤開手說道:“反正我現在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木匠,你一刀把我殺了都費不了太大功夫。”

徐從稚無奈地搖搖頭,雖然他確實差點忍不住就要再次和眼前之人切磋,但是畢竟不久之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容不得半點疏忽,於是只能再等等了,又或者,再也沒有機會了……

顧枝伸手點了點不遠處的刀鞘,說道:“倒是知道養刀,你自己也覺得沒什麼勝算吧?”徐從稚聽著這一針見血的話語,猶豫了片刻還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顧枝的神色驀然間嚴肅起來,看過了徐從稚這幾年以來的交戰記載和那所謂齊境山寥寥無幾的描述,顧枝清晰地察覺到了其中的差距,他本以為徐從稚應當是一往無前的決絕站在自己面前,而看看這模樣,徐從稚恐怕也是知道了自己的勝算並不大。

顧枝皺著眉問道:“那你為什麼還要主動挑起這場決鬥,你可知道那齊境山每次決鬥都是生死之局,你是打定主意要去送死嗎?”不知為何,剛才的那種異樣情緒正在徐從稚身上漸漸退去,他的眼神慢慢明亮,猶如天穹之下的光明,他一字一句回道:“還是要打一場。”

顧枝可不知道徐從稚是著了什麼魔,不過這種神色他見過許多次,那是在當年的鬼門關前、在孤山之下的魔宮中、在浮山湖竹屋後的竹林裡,那種磅礴的戰意和氣度,無雙披靡。

顧枝再問:“為何非打不可?”徐從稚看向顧枝,突然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來見眼前此人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因為見到了這樣一位始終站在前方的人,他便無所畏懼了,失敗、死亡,不過就是一刀的事情罷了,有何可怕?若是因為了這些就退縮避戰,那麼他這一輩子也再難越過眼前的人去往遠方。

徐從稚收起笑意,語氣平和道:“有些事情需要去確定。”顧枝握著拳揮舞在空中,似乎在驅趕什麼煩人的瑣碎,他說道:“這幾日我一直在看醉春樓的消息,那個齊境山究竟有什麼秘密?”

徐從稚沉默片刻,轉身看著顧枝,顧枝從他的眼中看見了深邃翻湧的許多隱秘,顧枝微微皺眉,徐從稚緩緩開口,斟酌著言語,儘可能無缺漏也無自我心緒夾雜其中地將自己在瀚兌海域曾親眼所見的一些東西盡數說與顧枝。

即便再不願意承認,即便心中始終還是想要與顧枝有一場真真正正的武道切磋,可是徐從稚依舊習慣了將顧枝看作那個最終拿定主意的身邊人,至少在當年同行的九人之中,無論是身處亂世還是最終安穩太平,顧枝都是那一個足以讓所有人緊緊跟隨身後的人。這是一種無可言說的象徵力量,也是顧枝足夠心思沉穩的結果。

所以徐從稚哪怕需要對不久後的決鬥做足準備,也還是趕回奇星島將所有事情都先行告知顧枝,只有如此才不至於由於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將許多事情落入遲鈍,而聽聞了那些事情之後的顧枝會作何想法作何安排,徐從稚願意給予最大的信任。

夜色裡,月光下,徐從稚輕聲開口,顧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萬籟俱寂,天地一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