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四十章,一生一世一名姓(六)

似乎說了太多的廢話,至於為什麼突然想到寫這封信,君洛,也就是我常與你提起的大哥寫信邀我前去奇星島,那裡傳聞正是身處戰亂,所以此去也不知生死如何,便想著寫一封信給你,也讓你看一看海外的世界確實如我們當初所想的那般……”

戛然而止,顧生又打開了另一封信。

“阿漓,一晃便是數十年年過去了,我也已在奇星島上住了十餘年,不知為何總覺得已經老了。

當年來了奇星島雖說僥倖留下一條性命,可是卻沒能完成君洛的囑託,這麼多年來總是不免心痛難熬,好在還有一個孩子留了下來,我帶著他躲在山林裡搭了一間竹屋,後來又遇見了一個小女孩,便三個人住在一處。

想來若是沒有他們二人陪著,我應該也早就活不到如今了吧,謝洵還在找著當年失散的人,我卻只能躲在一處地方獨自悔恨,每每看著那個孩子我便覺得自己對不起君洛,沒能好好護住他留在這世間的妻兒安好,那孩子不過小小年紀便經歷了那樣的苦難,就連記憶都失卻。不過慢慢地卻是也好好地成長做了一個溫和之人,想來也多有寬慰。還有當年那個小女孩,醫術上的天賦更是一騎絕塵,我已將所有的本事都教給了她,希望日後也還能有人行走天下,療愈蒼生。

我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看著那兩個孩子如此的成長我便也可安心了,如今奇星島上天下已經安定,想來也不需要我時時刻刻護衛在一旁了,我也只不過是暮年的一束殘燭,很快便該燃盡。

這一封信想來也是不會送到你的手上吧,也好,不必去打亂你的生活,當年的事便留在了當年吧,好像,真的該說再見了,當年沒能好好道的別,就這樣吧。”

通篇無處落款,卻字字句句寫著鮮血淋漓的往事,那是心頭上的血,分隔山海的兩人便這般相互唸了數十年,卻無處知曉。顧生終究知道那一股熟悉感從何而來,他清楚,這字跡與母親的何其相似啊。他知道,自己從來只是盲目地恨著,卻忘了母親心心念唸的那個人究竟意味著什麼,卻忘了那人,是自己的父親。

除了恨,內心又還想著他什麼呢?

只是想見一見。

燭火熄滅,少年坐在黑暗裡,任由淚水肆意地流淌。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落在石碑上,影子輕輕地晃動起來,微風吹過,依舊是空白的石碑上,落下了一隻手掌,顫抖著輕輕拂過,一分一寸。

顧枝和扶音沿著蜿蜒山路走到了石碑前,看著顧生跪在地上撫摸著那塊石碑,背影飄搖,顧枝和扶音對視一眼,然後走上前去,顧枝輕聲說道:“當年先生離世,有千人送行,是扶音與我和其他幾人送著先生來到此處安眠,他總說自己不會再去管生後的事,這地方也是我託人看好風水定下來的,總要讓他走得安穩些,來世也別再過得這般孤獨了。無字石碑是先生自己的要求,他說自己一生並無功績,更沒有血脈在世,便留著這一塊石碑足矣了。”

顧生靜靜地跪在石碑前,顧枝蹲下身看著石碑怔怔出神,扶音伸出手搭在顧枝的肩膀上,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那一日漫天白紙,洋洋灑灑像是落了一場雪,沉默前行的人群安靜地繞著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沒有悲鳴哀樂,也沒有淒厲哭喊,只有無聲的人群,似天上陰雲一片,暗沉沉地壓抑著。

扶音輕聲開口道:“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顧枝伸出手握住扶音搭在肩上的手,然後拿起一旁的一罈酒傾倒而下。

顧生突然昂起了頭,伸出手抓起了另一罈酒猛地飲了一口,便都傾灑在了石碑之前。他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認真地行禮,三跪九叩。

跪那一個未見的人,

叩那一份不忘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