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歡 作品

第 118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118

 ——這是哪?

 龍島緩慢沉沒,黑水泥沙瘋狂倒灌,林慕被壓在一層層磚石下,髮絲披散,蓋著他的臉,眼眸閉闔,鮮血從鬢角緩緩流下。

 令牌散發出的淡金色光暈把他保護了起來,沒讓上方湧下的黑水把他淹沒。

 ——我是誰?

 發生什麼了?

 眼前忽然展現一塊遼闊的大地,此時,大地上空正被烏雲逐漸覆蓋,天地間昏暗得看不見一絲光,只有越來越厚的鉛灰色雲層,沉沉壓在地上,空氣沉悶得喘不過氣。

 震天的喊聲傳來。

 悶雷陣鼓一樣,急促地敲在耳邊。

 古樸巍峨的宗門前,山門前臺階寸寸染血,人族修士和妖族激烈廝殺在一起。

 華彌仙境四個字都被濺起的鮮血染紅,淋漓的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獨臂修士單手執刀,殺紅了眼,光頭的僧侶也冷下眼,降魔杵舞得密不透風。白衣青年修士渾身染血,拼命廝殺,在他身邊,手持金鈴的女生臉色蒼白到極致,渾身靈力瀕臨枯竭,卻還堅持再一次催動手中的攝魂鈴,叮鈴鈴鈴——

 “那位前輩前腳剛走,後腳這些妖族就來了!”

 姬珠擦了把額頭的汗。

 長魚未央道:“他們早已……小心!”

 圍攻他們的妖族成百上千,臺階下數不清的妖族人頭聳動。

 上一刻,人族用刀刃砍下妖族的頭,下一秒,他身後的妖族就張開鋒利的獠牙,洞穿了修士的脖子,長槍把妖族串在一起,妖族用鐮刀割開人的頭。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鮮血好像瀑布一樣從臺階上往下流。

 流至最下方,已經從鮮紅變成了暗紅,再變為黑白。

 同樣是廝殺聲。

 妖族邊境,滄浪海上。

 一身粉白紗裙的少女一把抹掉臉上的血,用力一抖手中長鞭,冷笑著朝對面的妖族抬了抬下巴,挑釁之意盡顯。

 在她周圍,三個妖尊呈合攏之勢把她圍在中間,各自化出原型。渾身黑紫色羽翼的千支食腐鳥,從頸部分裂出兩個頭的雙生大蛇,還有一頭通體火紅的龍族。

 那是龍族的泓延妖尊。

 “堂堂龍族妖尊,居然選擇了向一隻蠍子俯首稱臣,泓延,你真丟人!”

 泓延妖尊漲紅了臉,“良禽擇木而棲,有什麼不對?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要送死,還不準別人想活嗎?”

 粉衣少女嗤笑:“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軟骨頭?”

 她一挽鞭子,以一敵三也面無懼色,“來,姑奶奶送你們上路!”

 一座邊陲的小城裡,妖族肆意闖入家門屠殺凡人。

 他們縱聲狂歡,殺空一座就轉向下一座,蝗蟲過境般蠶食人族的領地。

 “保護沁華仙子!”

 喊話的修士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劍,衣衫上扶桑樹的刺繡栩栩如生。

 他們是扶桑島派遣前去林家接

 人的修士,行到一半,忽然遇到妖族屠城,不得已停下來清除妖族,誰知妖族源源不斷,他們被困守在城中,眼看就要彈盡糧絕。

 眾人眼中露出一抹絕望,還有人忍不住扯起衣袖擦了把眼。

 他們已經感應到了扶桑島上的鉅變,這裡的人就是扶桑島僅存的血脈,要是他們也死在這裡……不僅如此,這座城是邊境通往人族內部的重要通道,要是守不住……

 就在這時。

 啪!潔白瑩潤的花瓣自半空中綻開。

 緊接著是第二瓣。

 晶瑩剔透的半透明花瓣把整座城籠罩在內,城內的妖族盡皆化作飛灰。

 扶桑島修士驚訝回頭,發現床上一路昏睡的人竟然睜開了眼。

 在她手心,一朵潔白的花苞綻開,瑩白色靈力絲絲縷縷流淌向半空,把整座城籠罩在內,擋住城外匯聚而來的妖族攻擊。

 “……沁華仙子?”

 林沁華渾渾噩噩,渾身洩了力,重新閉上眼,又摔倒回去,臉色慘白。

 南方五國。

 源柊梧頭上的帝王冠冕早歪了,斜斜掛在臉上,渾身狼狽不堪,手中長劍砍捲了刃,他隨手丟掉,重新從屍體裡招了一把,繼續廝殺。

 一條通體碧綠的大蛇盤在他身邊,和他彼此配合,血盆大口每次張開,都能嚇得人群拼命後退。

 “源柊梧,你果然和妖族勾結!”

 “你這個人族叛徒!”

 “殺啊!殺了綾月皇帝!”

 萬千箭矢齊發,碧楪王蛇一躬身體,把箭矢全擋了下來,箭矢撞在他鱗片上,噼裡啪啦掉了一地,只有一根插入他血肉之中。

 人群中,一個渡劫期修士放下嵌滿寶石的弓箭,得意地一招手:“本座還以為多強呢,上,拿下這妖族,本座要拿他的皮重新做一套鎧甲!”

 源柊梧喘息道:“你走吧。”

 就連皇室供奉都選擇了放棄他,這不知從哪冒出的蛇卻一路保護他,他不明白為什麼。

 “不行,你是我大嫂的朋友,我要是看著你死,我大哥不會放過我的!”

 源柊梧愕然,這都什麼跟什麼?

 “我不認識你大……”

 “打不過了,快跑!”碧楪王蛇一低頭,把他囫圇吞進嘴裡,尾巴一甩轉身就跑。

 那渡劫期修士愣了一瞬,發狠道:“給本座追!”

 西海仙山。

 少女踉蹌地往前一步,一身金色華麗長裙早已被血染紅,表情卻依舊冷若冰霜,面對著無數刀劍,也不為所動,手中傀儡絲勒緊肉裡,身後高達百米的金人傀儡單膝跪地。

 藏雪秘境被硬生生撕出一道裂口,正在緩緩癒合。

 她眼眸冰冷:“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扶桑島。

 昔日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島此時遍地都是殘垣,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斷牆上流下的鮮血已然幹竭。

 直插天際的扶桑樹被攔腰炸斷,倒下時壓

 塌了半個島(),樹冠一半浸在海水中?()_[((),一半倒在島嶼上。鮫人焦急地扶著樹冠,眼淚一粒粒掉進水裡,凝結成珍珠,又回頭望向不遠處的蓬萊島,空靈悠遠的悲鳴沿著海水傳遞出去。

 龍島下的深坑裡,林慕在昏迷中緩緩皺緊眉心。

 眼前的光景再次變化。

 通體澄澈火紅的魔骨靜靜懸浮在面前,銀髮白衣的身影頭也不回朝著魔骨走去。

 銀白的長髮被風帶著揚起,他用盡全力也只能握住最後一縷髮絲,但這一縷髮絲也被主人帶走。

 他抬手一招,神血雀躍歡呼著朝他飛去。

 分離了千年的骨血重回主人身體,帶來的是塵封的力量。

 這並不是真正的復活,只是短暫的迴光返照。

 林慕看到他隨意系在手腕上的暗紅色發繩,垂下的繩尾被狂風帶的狂舞。

 在這人通身的白中,這一抹顏色紅的刺眼。

 他記得他以前問顧隨之,覺得他適合穿深色的衣服,怎麼挑來挑去選了黑色,而不是紅色?顧隨之告訴他紅色是妖族成親的時候才會穿的,天天穿就沒有儀式感了。

 深深掩埋在廢墟下的手一點點收緊,手指骨節早就碎裂了大半,軟綿綿使不上勁,上面的傷口被石塊鋒利的邊緣劃過,鑽心的疼。

 怎麼會這麼疼?

 心臟痛到連一度停跳都察覺不到,他思維完全麻木,大腦空白一片,完全無法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

 顧隨之要做什麼?

 他要去哪?

 血液從傷口流淌入土壤,把土壤浸泡得溼潤而溫暖,痛苦伴隨著恨意生根發芽,一瞬破土而出,侵佔了他所有的思緒。

 他甚至找不到這情緒來由,也無法去思考這樣的情緒。

 林慕看不到,鮮紅如血的液體從他眼角緩緩暈出,一滴滴滑下,?入泥土。

 好疼……

 他如置冰窖,全身一寸寸凍僵。

 林慕閉著眼,卻也睜著眼。

 他的靈魂和肉/體好像分開了,身體千瘡百孔,瀕臨死亡。

 靈魂也是。

 怎麼能?

 顧隨之怎麼敢?

 呼吸在一點一點變得微弱,全身傳來的疼痛也在漸漸遠離。

 心跳卻突然強烈起來。

 乾裂蒼白的唇動了動,幾不可聞地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不行……”

 “不能……走……”

 明明一切都才好起來。

 明明就快好了……

 不能。

 他不允許。

 不斷往前奔湧的時間長河凝固了,時間不再流動,萬里疆域上傳來的聲音也在這一瞬間清零,世界被染成了黑白灰三色。

 凝固的鮮血、倒下的修士、震天的喊殺聲……全都消失了。

 在這時空都為之凝固的地方,唯有心跳聲被放大無數倍。

 咚……咚咚……

 ……

 () 雲層中,一個漆黑的圓形物體直愣愣從天空墜下,砰地摔在水裡。

 咕嚕嚕冒出一串氣泡。

 那東西沉入水底,一半掩埋在淤泥裡,半晌才緩緩動了一下。

 他看上去實在恐怖,全身被燒燬殆盡,只剩下一個頭,孤零零地躺在泥沙上。

 頭髮全沒了,半個頭骨裸露,被燒得焦黑,一邊眼珠脫落,臉上血肉模糊。

 但他居然還沒死。

 一道瑩藍色光把他籠罩起來,在最危急的時候保住了他半顆頭,也給了他苟延殘喘的機會。

 系統疲憊道:“剩餘時間縮短到半天,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難度高,走時帶走了主系統大半的能量,又在這個世界經營多年,才算能和天道對抗。

 然而,就這一下,讓他的能量見了底。

 “半天,”傅初嵇脖子被炸沒了,完全靠靈力發出聲音,嘶啞得彷彿夜梟

,他眼珠上佈滿血絲,漸漸露出一抹可怖至極的笑容,“足夠了,足夠了!”

 顧隨之死了,林慕也廢了,還有誰能阻止他呢?

 殺光這個世界,系統就能恢復能量,到時候,就算天道親身降臨,也拿他沒辦法!

 人頭從水底一飛沖天,抖掉身上的水,直直朝著坑底而去,沿途灑落一地腥臭血液。

 “在哪在哪在哪……”

 “藏在哪呢?”

 人頭左衝右突,沒從廢墟下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停在半空,閉眼放出神識。

 倏然,他眼睛睜開,興奮到莫名,“找到了哈哈哈哈哈!”

 深坑被他的笑聲震得碎石不斷滾落。

 空曠的空間裡,這笑聲不斷迴響。

 傅初嵇抬起手,就要召喚石陣,把埋在地下的人徹底抹殺,放出的靈力卻被一道淺淡金光反彈回來。

 磚石嘩啦啦沿著小山滑落。

 漆黑令牌靜靜懸浮在半空,古樸花紋彷彿活過來一樣,金色流光沿著令牌上的文字一筆一劃勾勒,隨著文字逐漸亮起,一個萬里傳送陣浮現,蓮花綻開似的一層層舒展。

 令牌對面,被至親的死從沉睡中喚醒的神女緩緩抬眼,從寒泉蓮花池中站起,水珠從她纖長的睫毛上掉落,摔回池子裡,泛起一圈圈漣漪。

 “凌輕殷!”傅初嵇又急又怒且驚,“你不是睡著了嗎?怎麼可能!?”

 怎麼又是這對姐弟!?傅初嵇心頭恨得滴血。

 “是你殺了我弟弟。”

 平靜的陳述語氣,凌輕殷感受著銀龍死前傳遞給她的情緒,五指一握。

 流光自她手心流淌而出,化作一把通體銀白的長劍,繁複的花紋纏繞其上,純銀劍柄如一泓冰泉,泠泠沁人,劍柄上用特殊顏料進行銘刻的冰藍色花紋簡潔,昭示著她的身份。

 她跨前一步,身影一半降臨。

 傅初嵇冷笑:“你醒了又如何,你無情道已破,神血損失大半,就連飛昇的雷劫都召不來,這輩子都無

 法成神,你拿什麼跟我抗衡?()”

 凌輕殷平靜地看著他。

 傅初嵇越想越覺得今時不同往日,自己早已勝券在握,壓根不用再繼續怕她,顧隨之還差一點飛昇了,你呢?就連他都沒辦法阻止我,你覺得你就可以嗎?不過是送死罷了!()”

 凌輕殷眉目不動,正要繼續往前,卻忽然停下。

 她眼裡掠過一抹驚訝之色,想說什麼,身影倏地從半空消失,以血脈為橋樑搭建的展開到一半的萬里傳統陣也隨之關閉,重新收縮回令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