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作品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與紅鸞這樣的應召者不同,隊長是一名聯邦軍官——幾乎所有由應召者組成的暴力部隊,領隊都是軍人。

  “你們的原則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誇張了,我們必要的時候也是會抵抗的。”隊長笑了笑,又正色道:“不過,原則上來說,我們手中的武器可以指向蟲獸,指向犯罪分子,但不能輕易指向普通群眾。”

  紅鸞反駁:“可他們是一群暴徒。”

  “不否認其中確實有渾水摸魚的存在,但他們中的大部分,只是為了能活下去。”

  後來紅鸞和隊長之間沒再提起過這件事,筆記依然丟在床頭櫃上,只是偶爾,紅鸞也會拿起來翻一翻。

  從最開始的只看後面幾頁,到後來的,願意稍微讀一讀前面的篇章。

  但紅鸞的想法從始至終沒有改變。

  她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太閒了。

  風車則是後來的故事。

  她替代被汙染的社區工作人員給居民們送去生活用品時,見到過一對夫婦。他們按照聯邦的標準將自己隔離在家裡,儘量不出門,並接受統一的安排。

  妻子挺著幾個月的肚子,儘管長時間的隔離和缺少運動讓她有些臃腫和蒼白,但也無法掩蓋她臉上幸福的笑容。她時不時的撫著肚子,像是支撐,又像是在感受裡面嶄新的生命——那個,或者兩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丈夫儘管眼角有些憂慮,但也算平和。他看向妻子時目光繾綣,而目光轉移到他們未出生的孩子所在時,又充滿了慈愛和興奮。

  他們的背後,能看到室內的裝修——他們早就做好了迎接新生命的準備,房屋的風格溫暖明亮,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桌子的稜角也用弧形的包邊裹好。角落裡零零散散的堆放著一些嬰兒用品,這應該是災難到來前囤的,或許數量還不少,角落裡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這是個普通,但是幸福的一家。

  紅鸞沒有多留,她默默登記了這一家的信息,在女主人那一欄標註了特別關注就離開了。她還要給很多家送物資,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之一。但當她結束一天的任務,路過寥寥幾家還開著的便利店時,鬼使神差的拐了進去,走到嬰兒用品那裡,買下了這個風車。

  然而很快社區調來了替代人員,紅鸞沒有機會將這個小小的禮物送出。當她再次回到這裡,見到那對夫婦時,她也送不出了。

  妻子脆弱的心靈如同被人狠狠的擊碎,變得憔悴枯瘦而歇斯底里。丈夫只勉強維持了在外人面前的體面,卻難以掩飾眼中的陰鬱和萎靡不振。

  他們是幸運的,變異源力一直沒有汙染他們。

  但他們也是不幸的,變異源力帶走了他們的孩子。

  他們的屋子亂糟糟的,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有收拾。厚實的窗簾遮住了所有的陽光,節能燈蒼白無力的亮著,讓整個房間的色調變成陰暗和詭異。嬰兒用品還在那個角落,被用看不出原本作用的布蓋上,然後落了灰。它們依然完好,卻如同已經破敗腐朽。

  他們都沒有認出紅鸞來,也沒有精力去辨認一個一兩個月前見過的陌生人。

  那孩子被強行取出身體時,他還活著,五官已經長齊,小手小腳,全身紫紅,還能發出微弱的如同貓兒一般的哭聲。但連一分鐘都不到——甚至來不及做任何搶救措施——他的生命就這麼突兀的停止了。

  醫生們告訴她節哀,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安慰。他們沒法分心管這些,還有更多的病人需要醫治,她不過是悲哀的人中的一個。

  但對妻子來說,看著自己孕育了幾個月,期待了幾個月,快要臨盆,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就這麼消失在自己生命中,這種崩潰的絕望並不是醫生們一聲蒼白的“節哀”能夠慰藉的。

  他還那麼小,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沒來得及呼吸一口乾淨的空氣,就這麼輕易的離開了他們。這樣的打擊對於一個一直期待著新生命來臨的家庭來說,不亞於世界末日。

  紅鸞沒有將風車拿出來——他們已經不需要了,甚至短時間裡也不會再需要。也沒有說出什麼安慰的話——或許他們的親人早已勸解過,而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紅鸞放下物資,藏起風車,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那個風車,在回來後,她放在了自己的床頭。

  災難是最能看出人情冷暖的時候。紅鸞身處暴力部隊,哪怕已經不再到一線去,也能見到不少為了自己利益成為施暴者的人。這種人無論見多少次都會讓紅鸞感到不適,只是礙於規定不能隨便動手。

  可她也見到過不少願意為了其他人犧牲自己的人。

  她曾協助醫院在郊外抓到一個從醫院逃走的老人,而老人逃走的原因,是希望醫院能將資源留給年輕人。他逃走時沒想過自己攜帶的變異源力會給變異源力的治理帶來多大的麻煩,但這份心意卻讓人感嘆。

  災難造成了太多的悲劇,這些悲劇足以壓垮一個人的脊樑,壓垮一個家庭。災難無限放大了人性,高潔美好的,或者汙穢邪惡的。

  像是揭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將曾經掩蓋在一片歌舞昇平中的最真實的世界展露的淋漓盡致。

  紅鸞曾經對這個作業不以為然,感覺隨隨便便就能寫出一堆標準答案來。來這裡也不是作業的要求,只算自己本身無所謂加上遷就白鷺。而現在,她看著題目,卻難以落筆。

  她不是受難者,不是軍人,不是醫者,甚至她不算是一個多麼善良的人。

  她現在依然還是一個不算很善良的人。

  不過,她好像明白了出題者的用意。

  ——真狡猾。

  紅鸞爬起來,微笑著打開光腦。

  她現在知道這道題的正確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