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老太太的葬禮定在月底。




江港一年最冷的那幾天,一出門感覺眼睫上都會凝一層霜。




但實際上並沒有。




江港的冬天沒有雪,但溼氣重,很容易有這種錯覺。




程子墨一如往常地沉穩,不僅在董事會上用年度財報證明了自己對程氏集團的重要性,還能抽身遊刃有餘地籌辦老太太的葬禮。




老太太與徐昭昭不同,當年在浮浮沉沉的商界也曾叱吒風雲。




只是強勢久了,被人架在高處,早已聽不得忤逆的話。




臨了,沒能落得安樂。




但她的葬禮不能同徐昭昭一樣辦得簡單,正逢多事之秋,程子墨那兒L和小叔剛結束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縱使沒鬧出什麼事,外界也傳得沸沸揚揚。




老太太的葬禮是最適合的社交場,將所有謠言都擊碎,順帶證實程家新一任掌權人到底是誰。




程坤山對此沒有發表過意見。




從老太太去世那天,程坤山在醫院對弟弟大打出手,之後再怎麼鬧他都沒出過聲。




關於如何籌辦老太太的葬禮,賓客名單的確認就商量了兩天,商討時也會詢問程坤山的意見,程坤山都是坐在那兒L,後知後覺地環顧四周,最後木訥點頭:“我沒意見。”




關琳敏是個講情義的人,也為了維護程子墨新一任掌權人的身份,手術的傷還沒好全就辦理了出院手續,帶著秦枝韻忙碌起來。




整個程家因為老太太的葬禮都湊在了一起。




程星偶爾也會去,但不會說什麼,等她們商討間隙詢問關琳敏的傷勢,順帶再給她把脈診療一下。




關琳敏的眼睛就粘在她身上打轉,問她是不是想當中醫。




程星:“。”




“有點興趣。”程星敷衍地回:“我再看看。”




就好像她只要說想,關琳敏現在就能把她打包進醫學院讓她系統地學習。




從小到大都按部就班生活工作的程星沒體驗過這種奢侈的“特權”,但她在這邊生活的時間著實有限,也沒辦法再去系統學習,給自己按個合適的名頭。




程星只能說自己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純屬運氣好。




不過她給自己買了個線下的中醫課程,只教一些基礎東西,程星是怕被關琳敏她們發現,所以就當去那兒L平心靜氣地思考了。




家裡事多,先辦了姜瓷宜的出院手續後,確認她沒有問題才讓她去實驗室上班。




而程星直接連休半個月假。




期間還收到了daisy的關懷消息,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程星也沒瞞著,說是家裡有老人去世,要參加葬禮,還說前段時間母親做了手術。




daisy默默轉了五百塊錢,程星沒收。




不過記下了這個人情。




她們辦公室裡那些人都不太熟,除了daisy有點人情味兒L以外,程星對其餘兩個




男的觀感都不太好。




不過程星半個月休假,也樂得清閒。




晚上等姜瓷宜下班後吃了飯洗漱,她便給姜瓷宜按摩針灸,之後再自己去洗澡。




往往等她洗完澡出來,姜瓷宜已經側著臉睡著了。




她腿還沒好,不能側身,但在讀書會結束之後她日常都要看書,程星便在網上買了個床頭支架,可以用來夾書的那種。




順帶又買了個墨水屏的平板,下載了上千本電子書,專門用來給姜瓷宜看。




從那天之後,她跟姜瓷宜之間的氣氛很微妙,但誰也沒戳破。




程星對她更殷勤了些,姜瓷宜也沒抗拒她的靠近。




因為那天她很輕地回咬了她的耳朵,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試試。”




程星不知道那樣算不算告白的一種。




大概也不算。




沒有很正式地說我喜歡你,或說我們在一起吧,你願意成為我的女朋友嗎?




只是說她偶爾會越線。




程星後來再回想,都有點忘了當時說那句話是什麼心情。




好像心臟緊張地快要跳出來,但又很明確地知道,她在對一個人表達好感。




她可能不會待在姜瓷宜身邊很久。




但就像她曾對姜瓷宜說過的——只爭朝夕。




所以她並不敢對姜瓷宜說這種話。




姜瓷宜就像一隻美麗的蝴蝶,偶爾在她這裡停駐,但她知道,蝴蝶終究是要振翅飛往別處的。




她能做的是讓蝴蝶不受傷害,起飛的時候勇敢一點。




飛得更高更遠。




聽起來程星好像是個挺偉大的人。




但程星知道,她是勇敢中又帶著些懦弱。




勇敢的是她喜歡,她就承認。




不然像當初和筆友的突然失聯,她年少懵懂的喜歡被扼殺在搖籃之中,再無見到天日的那天。




那件事讓程星覺得她對待自己的感情應該誠實,勇敢。




但她又很明確的知道,姜瓷宜最終的歸宿不是她。




……




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就好了。




這樣可以肆無忌憚、熱烈的愛。




程星有時會想,“預知”並不是一件好事。




-




老太太葬禮那天,江港天陰沉沉的。




總覺得有場大雨搖搖欲墜,但天氣預報播報今日無雨。




姜瓷宜跟許從適請了喪假,結果許從適吊兒L郎當地說:“不用請了,我們會在葬禮上見到的。”




許從適作為跟程家親近的小輩,也得出席這場葬禮。




程星和姜瓷宜換上了黑色的衣服,胸前是由周姐掛上的白花。




程子墨他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程星和姜瓷宜只需要準點抵達葬禮會場,在那站到葬禮結束就行。




來弔唁的人很多,靈堂設置在室內,空調熱氣開得很足,跟室外的氣溫相差很大。




程星看




著被框在相框裡的老太太,記起她之前刻薄的嘴臉。




第一次從關琳敏那兒L聽見老太太的名號,還當是什麼恐怖的人物,結果發現也就是一個固執的老太太。




她不是程星的祖母,沒有和程星一起長大,程星對她也沒什麼感情。




但莫名地,程星想到了自己的祖母。




那是個很溫柔的女人,來自江南,說話都軟聲軟語,生怕嚇到誰。




程星很喜歡跟她說話,也喜歡依偎在她身邊看書,整個人像是沒長骨頭一樣靠在她身上,每當這時祖母都會戳她額頭,“沒骨頭的。”




程星懶洋洋地說:“對呀對呀。”




爾後她們便一起笑。




祖母會唱很多童謠,吳儂軟語唱出來帶著獨屬於江南的腔調。




是在京市長大的程星永遠學不會的。




也曾跟著學過,但沒能學得半分。




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父親欠債之後,家裡的中藥堂也都賣了給他還債,但父親仍舊欠了一屁股債死了。




從那之後,程星也有點逃避似地待在學校,很少去祖母家。




其實對父親是有怨氣的,連帶著也怨祖父母。




也不知道那股怨氣是從哪來的,現在想起來好像都挺莫名其妙。




但一直都待在象牙塔裡的她,確實有些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變故。




分明她們一家以前那麼好。




現在看著棺材前那張方方正正的黑白遺照,程星竟掉了一滴淚下來。




眼淚掉下來那瞬間,姜瓷宜剛好縮展自己的手,怕自己的腿日漸萎縮之後,手也跟著不中用。




雖然之後很可能都不能上解剖刀,但吃飯的手藝不能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