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青染 作品

27.再生嫌隙……

 律法是國之根本,律法規定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實際卻並非如此,律法只對底層百姓有約束力,上層的貴族不受任何影響。

 嗓子發疼,似要斷裂一般,他還是用盡全力指著門外對幾人吼道:“滾出去——”

 這一吼,把屋內其他四人都給吼懵了。

 印象中,庭淵一直都是柔柔弱弱,從不曾大聲說話,也沒有發過脾氣。

 哥舒璡堯很難將眼前這個坐在床上發脾氣的庭淵與之前他所認識的那個庭淵對上號。

 見庭淵如此生氣,驚風也大概能夠看出來,這件事和庭淵脫不了干係。

 他就說哥舒怎麼可能要打伯景鬱二十鞭,即便是要打,也絕不可能是這個數。

 他質問庭淵:“我家王爺哪裡得罪你了?”

 庭淵還沒從剛才的狀態緩過勁來,驚風又如此咄咄逼人,庭淵剛才的火還在,他柔弱他謹慎地隱忍但不代表他沒有任何脾氣,是可以讓人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說要鞭笞你家王爺的是哥舒璡堯,甘願被鞭笞的是你家王爺,我不過是順了他們的意思,一切罪責便要落在我的身上,那不如你們鞭笞我好了,反正你們一個兩個都是身份高貴,在你們的眼裡我不過就是個低賤的平民,口口聲聲說要為民做事,其實不過都是偽善,不過是想鞏固你們的權利。”

 庭淵哈哈笑了起來,笑他們一個兩個地都把自己包裝成為民為國的聖人,實際卻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

 “虛偽至極!”

 伯景鬱自詡愛民如子,卻在受到陳之的挑釁時,將他的子民置於險境,而非確保他的安全。

 哥舒救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計,每個人都不堪,卻不允許別人指責。

 驚風聽他大罵哥舒璡堯和伯景鬱,想動手不准他胡言亂語。

 伯景鬱看出了驚風的想法,攔住了他。

 驚風錯愕地看向伯景鬱:“王爺,他口出狂言抹黑你,你怎麼還要護著他。”

 “他並沒有說錯什麼!”

 庭淵的話是罵得很難聽,但他確實沒有說錯。

 驚風急切地喊道:“王爺!難道你真的縱容他這麼以下犯上嗎?”

 伯景鬱對驚風搖頭,“今日不受完這二十鞭,往後每日我都會良心難安。”

 這二十鞭是對自己的警告。

 庭淵一口氣說完那麼多話,把自己心裡所有的情緒全都發洩出來,情緒過於激動,有些緩不過來,整個人往後倒去。

 伯景鬱趕忙扶住他,對許院判說:“快來看看他怎麼了?”

 剛才庭淵罵得太難聽,許院判不想給他診治。

 伯景鬱冷臉:“還不過來!”

 許院判這才不情不願地過來替庭淵診脈。

 伯景鬱一臉急切地問:“怎麼樣?這是怎麼了?”

 許院判:“急火攻心,情緒激動暈了,緩過來就好。”

 伯景鬱:“快給他治,莫要讓他出事了。”

 這次他是發自真心的,不是為了哥舒璡堯,只是因為他想讓庭淵好好的。

 身處高位,沒什麼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但庭淵今日罵他,他覺得罵得挺對的。

 驚風快氣炸了:“王爺,他才罵過你,你管他做什麼!”

 伯景鬱:“若連這樣的話都聽不進去,朝堂上的官員一半都得被砍頭。”

 驚風:“他怎麼能和那些官員比,他只是一個平民。”

 伯景鬱:“但他是我勝國的百姓,是我沒做好,讓他對我失望。”

 聽到伯景鬱這麼說,哥舒突然想通了,鑽牛角尖的不是庭淵,是他。

 是他不允許旁人觸犯伯景鬱的尊嚴,是他不許旁人傷害伯景鬱,才會和庭淵對著嗆聲。

 他對庭淵說出那些話,和現在的驚風又有什麼區別。

 庭淵也是勝國的子民,他對君王也有期待。話是他說的,反悔的也是他,庭淵確實沒做錯什麼。

 哥舒璡堯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行為,太沖動了。

 曾今他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與庭淵一樣,怎麼如今反倒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聽不得真話。

 哥舒璡堯走出房間,站在外面院子裡。

 回想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他好像真的在漫長的為官生涯中丟失了自己。

 想他當初參加科舉考試前,與妻子坐在院裡,訴說自己對未來的想法。

 將來一定要做一個為民為國的好官,一定要把那些權貴都剷除。

 那時他的眼裡沒有王權,只有民生,不覺得自己比旁人高貴。

 那時候的他想要帶領沒落的哥舒一族重回巔峰,恢復家族昔日的榮耀,重開青天書院,繼承女君的遺志。

 慢慢地身居高位,面對忠誠王的信任,和景照帝的託孤,他的立場從輔佐君王治理天下變成了擁護王權,與權貴鬥爭,新政不順,妻兒相繼去世,從前他想為民請命,為民謀福,如今卻想的是如何讓王權能夠更好地統治萬民。

 在漫長的為官生涯中,他丟失了本心。從反對權貴的壓迫變成了壓迫權貴。

 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做一個為民為國的好官。

 哥舒不禁感嘆,腦海裡想的是他們一起走過的田間地頭,是他們無數次散步的希望書院,是元旦那一場瑞雪屋簷下他二人許下的願望。

 認識庭淵後的一年時間裡,他是快樂的,為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標制定計劃去實行,真正做到了為民謀福。

 哥舒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自己和庭淵是如何變成今日這樣的。

 他們的立場不同,庭淵在意民生,一心一意地幫助他讓百姓能夠吃飽穿暖,當他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真實想法後,便註定要生出隔閡。

 而自己與庭淵相處了一年的時間,一直都是戴著面具,如今面具被撕碎,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是庭淵討厭的面目。

 正是因為有期望,所以才會失望,庭淵對他失望了,他也因庭淵不能接受他的真實面目而對庭淵失望。

 伯景鬱將庭淵放平在床上,讓許院判為庭淵診治,他到院子裡去找哥舒。

 “舅父,庭淵沒有說錯什麼。”

 哥舒璡堯:“我知道。”

 正是因為庭淵沒有說錯什麼,他才會如此生氣。

 伯景鬱:“從小舅父便教育我,知錯要改,既然錯了,那便就是錯了,舅父,不論這次代天巡狩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我都想和你們一樣,做一個被人歌頌讚揚的好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