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52章 堅守



            天聖二年,仲春。

陰氣未減,露凝為白。

此刻,中原與江南,早已是春意盎然,然則……只有那片位於渤海之濱,鑲嵌於帝國極北之端,素有“白山黑水”之稱的遼東平原,依舊寒氣猶存,恍若凜冬。

遼東寒意,尤以營州最盛。

暮色之中,玄菟關外,不復見各地烽燧引燃狼煙;無數煙塵四起,整整二十萬北渝步騎,浩浩蕩蕩,綿延不絕地結營紮寨,一時戰馬嘶鳴,匯聚如雷。

大風,黑煙,廣袤的原野,狂風吹捲起漫天飛沙,撲擊得那些旗幟獵獵;城外,北渝軍陣前方,不斷有精銳騎兵,往來飛馳,傳遞軍令。

北渝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可是,反觀玄菟城頭,時下卻莊肅得如同一尊巨人;只見,靖北軍旗高高懸起,於城頭迎風飄拂,一張張巨型床子弩,蓄勢待發,光是一個北門城樓,這種造價昂貴,被歷代兵家譽為“國之殺器”的八牛大床弩,就多達四十餘張,其射程之遠,威力之巨,殺傷之大,超乎渝軍想象的極限。想當初,公主墳之戰,南楚一代兵仙段文振,在面對靖北大軍密集如雨的巨弩攻勢時,也不禁由衷發出這樣的感慨:“八牛大弩,一箭摧山;三百步外,滅殺千騎;七百步外,殪其萬軍。”

但不知為何,面對那些身處在靖北將士弓弩射程以內的北渝賊子,玄菟城頭的巨型床弩,卻始終紋絲未動,沒有一絲一毫欲憑此利器建功立業的跡象,反而出奇得安靜,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安靜一樣,肅然,沉穆,陰森,於海闊風清之中,暗藏數不盡的冷冽殺機。

與此同時,介於女牆與關樓的層層雉堞處,無數靖北軍的將士,身著清一色的墨黑玄甲,人人神色冷峻,目光堅毅,身姿挺拔地立於城頭,冰冷地注視著城外烏雲般的北渝大軍,臉上沒有一絲膽怯,反而頻添了一抹大戰將臨前的亢奮與血氣;他們手中的長矛,烏纓飄蕩,明晃晃的槍刃,閃爍著道道寒光,彷彿是要將這一望無際的蒼穹劃開一條裂縫。

——長鋒所指,四方臣服;捭闔天下,無人可擋。

遼東的風,似乎比晉陽愈烈,吹在靖北將士那一張張英勇的面孔上,逐漸勾勒出因常年鎮守邊關,渴飲刀頭血,困臥馬中鞍而形成的堅硬輪廓。

城頭高聳,一身鐵甲的桓欷,巍然矗立在塞風獵獵的箭垛之上,手拄一口玄鐵七星劍,劍鞘杵地,身後大氅烈烈似火,顯得分外醒目,名將之風展露無遺,靜靜地凝視著遠方飄揚的北渝軍旗,眼中佈滿了凌厲的殺氣,彷彿正在噴射熊熊的火焰,卻看不到一絲憤怒;在他的身側,副將南霽雲全身披甲,腰懸靖北刀,與桓大將軍並肩而立,至於其餘將領,也是下意識攥緊了腰間刀柄,站在兩位將軍身後……

就在不久以前,大娥山之戰,靖北鐵騎出其不意,乘夜奇襲,一舉擊潰了全力圍剿營州的吳曦大軍,焚營數十里,火勢三日不熄;僅僅一夕之間,七萬渝軍全師覆沒,渝將吳曦倉皇逃離,精銳死傷殆盡,遺棄鎧仗無算。

在橫掃了渝軍主力之後,桓欷未作停歇,而是率領麾下大軍,於黎明時分,入據玄菟,進駐城內。此時的馮部叛軍,由於與北渝大軍長達數月的鏖戰,兵力耗損嚴重,原先的遼東鐵騎,如今只剩不滿兩萬餘人的散兵遊勇,完全不復昔日邊軍銳旅之雄風,儼然已經喪失了繼續守城的能力。

就這樣,這場侷限於渝廷與馮弘之間的戰事,從去年冬季一直綿延至今年開春,在此期間,雙方將士埋骨,血流成河,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可最終卻是以渝軍全軍覆沒,叛軍元氣大傷,靖北軍入主營州的方式收場。

是日,玄菟全城禁嚴。奉秦王殿下軍令,跟隨桓欷將軍隱蔽東進的三萬“虎豹騎”,僅在半日之內,便全面接管城防,取代了馮部官兵的看防重任;緊接著,十數位靖北大將以及麾下將士,又以令人始料未及的疾速,徹底掌控玄菟六門。

玄菟城內的百姓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這麼多面孔陌生的大周士兵,與向來乖張暴戾,視人命如草芥的北渝軍士不同,這些將士的目光與眼神,沉毅堅定,炯炯有神,看上去英武之氣十足,身上還挾帶著淡淡的血腥氣息,明顯是剛從戰場上下來,向世人展現著一支大國勁旅的赫赫雄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