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37章 揮戈

 面對父皇漫不經心的笑謔,蕭長陵面色未變,只是投以淡然一笑,眼神仍舊如雪山般冰冷,透出掩之不住的寒漠。

 “父皇鈞鑒,鮮卑與柔然乃世仇,若以鮮卑之兵,牽制柔然,可令其首尾難顧,兩不相應,敵勢必然危殆。外公身為獨孤家主,又是鮮卑大君,向他老人家調兵,總好過向旁人伸手。”

 皇帝聽到這裡,漸漸斂去了笑容,再一次閉上了雙眼,但很快又復睜開,兩道厲殺的目光,冷冷地楔在蕭長陵白皙無暇的面容之上。

 “你要兵權,朕可以給你;你要軍隊,朕也可以給你。只不過……,朕對你唯有一個要求,勝利!”

 “是,父皇。”

 此時,寬闊的御書房,別無旁人,一片安靜。

 蕭長陵的雙目之中,始終冷若冰霜,恍如蘊藏著一泓深不可見底的湖水,閃爍著粼粼波光;倏然,一道凌厲的目光,如萬丈朝霞,順著蕭長陵的眼底射出,又如上千柄利劍出鞘,攪翻雲海,劈開黑夜的迷霧,為世間送來光明。

 或許,當此之時,這位統率二十萬靖北鐵騎,縱橫天下,撻伐群雄的秦王殿下,但願天下眾生,都能看見這柄決然之刃,斬斷這風雨江山的霧靄迷障,甚至……斬斷自己的內心。

 金戈鐵馬,橫戈策馬,將近數載的邊關風雪,他滾燙的熱血,寒厲的長劍,只為這天下的輿圖,奔湧翻騰,猶如那面象徵靖北男兒赫赫戰績的“蕭”字王旗,只在大風過時,獵獵招展,席捲八荒,掃盡那陳腐的濁氣……

 ……

 北地,野馬川。

 這裡,按照地形的劃分,依舊歸屬柔然,並且屬於柔然西部草原的勢力範圍,往西三百里,可以直達柔然王庭,南下七百里,則能直抵雲中,深入大周北境,是一塊介於北周與柔然交壤的戰略要塞。

 已到冬季,廣袤的野馬川,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寒風怒吼,大雪壓垮了不少氈帳和茅草屋,不斷有人拖出凍死的牛、馬、羊、驢,包括少量人的屍身,就地掩埋。

 星光滿天,夜空中的那半輪明月,似乎失去了本身的光輝,黯淡到了頂點,明月變殘月。夜色籠罩的野馬川,靜無聲息,除了馬嚼草料的聲音外,就是到處可聞柔然大軍的鐵蹄之聲,輕輕傳來,更西部草原更加頻添了幾分兇險。

 野馬川,穹廬遍野,牛羊成群,遠方有陣陣馬兒嘶鳴,空中更有盤旋的海東青,襯托出柔然鐵騎的兇殘。

 這個地方,正是北院大王脫脫的轄地,亦是十萬皮室軍的營地。

 灰暗的夜空,大雪仍在飄飄灑灑,傾瀉而落……

 時下,王帳帳內,炭火燒得正旺。身穿厚重的狼皮大裘,頭戴高頂狼旄氈帽的北院大王脫脫,坐在一張虎皮椅上,他的面前,擺著馬奶酒和烤羊腿,可他卻無心享用,只是一遍接著一遍,仔細擦拭著那柄跟隨自己多年的馬刀。

 脫脫的身旁,站著一位年青的草原男子;只見,他身量高頎,濃眉鷹目,一身貂裘佩彎刀,髡髮束辮,重環垂耳,敞開的衣襟,呈現出透著古銅色的異域肌膚,卻遠不及他那雙奇特的瞳眸,光彩照人,正面看時宛若馬奶酒醇厚濃烈,側身看時又仿似閃爍著隱隱可見的幽冥紫芒,不甚精緻的五官,令人不由想起了黃金日光普照下的萬里草原。

 “擴廓,各部族準備得如何了?”脫脫一邊拭刀,一邊詢問身旁的男子。

 這個被北院大王喚作“擴廓”的草原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北院大王脫脫的獨子,十一歲時曾一人一刀,劈死一頭白狼,從而威震草原,被柔然大汗冠以“草原未來名將”,素有“柔然刀鋒”之美譽,時年十五歲,便已執掌皮室軍三萬遊騎的王子巫卒——擴廓。

 “回父王,各部族兵馬俱已點齊,只待父王一聲令下。”擴廓朗聲。

 “好!”

 脫脫雙手拄刀,兩隻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掃了一眼帳外風雪,恍若刮來一陣旋風,捲起凌亂的落葉,放聲狂笑起來,笑聲略顯癲狂。

 “傳本王的命令,今晚殺牛宰羊,讓兒郎們吃好喝好,明日,發兵南下——”

 當說到“發兵南下”四個字時,脫脫的臉上,露出了野狼撲食時才會有的猙獰面容。

 “父王……”擴廓望著父親,微微張了張口,但又欲言又止。

 “你有話說?!”脫脫瞥了一眼兒子,不悅地質問道。

 擴廓終於揚起眉毛,握著腰下的彎刀,直視著父王粗獷的臉膛。

 “父王,大汗真的要打這一仗麼?”

 但見,脫脫飲了一口馬奶酒,威嚴地注視著自己這個名動草原的獨生子。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不該打這一仗。”

 “是的,父王。”擴廓抱拳撫胸。“現在的大周,不是當年孱弱的北渝,也不是南方的楚國,這是一頭初醒的草原之獅,它們的國力,遠在我們柔然之上,和這樣的一個大國打,我們是討不到便宜的;更何況,蕭長陵,絕非泛泛之輩,容我說句長他人志氣的話,就是把草原上所有的名將攢在一塊兒,也打不過一個蕭長陵。”

 旋即,擴廓微頓,繼續揚聲說道,k侃侃而談。

 “還有,父王,王庭就在我們身後,眼下王庭裡的權貴,又有幾個能像父王這樣,真正把我柔然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若有朝一日,蕭長陵的大軍,攻入了草原,我想那些權貴得有一半都投降周軍,另謀富貴。兒子現在只擔心一件事情,父王,您身在前線,萬一有個閃失…….”

 聽著擴廓字字發自肺腑的真摯之言,脫脫頗有些動容。

 “擴廓,你說得都對,但正因為這樣,本王才更要打下去!”

 “父王!”擴廓面色凝重。

 這時,脫脫大王站起身來,裹著狼皮大裘,獨自走到帳前,望著簾外的飛雪,沉重地說道。

 “蕭長陵的身後,是數不清的城牆、壯丁和土地,而本王的身後,就只有這一片草原了。沒了草原,我們還能去哪兒呢?!所以這一仗,我們必須要打下去,而且一定要打贏!只有這樣,才能激起族人們繼續戰鬥下去的勇氣;只有這樣,才能讓牲口安心地配種,讓男人們無拘無束地在草原上放牧,讓女人們去擀氈子,擠牛奶,生孩子,讓母馬去生小馬駒……塞外野戰,是我唯一能夠擊敗蕭長陵的機會,若是讓他打進了草原,那……,還會有誰是這位秦王殿下的對手呢!”

 “兒子明白了,為了草原,為了柔然,這一仗,我們都必須要打。”

 風雪之夜,脫脫父子,並肩立於王帳之中,凝眸遙望遠在天邊的塞北草原,凝肅無言。

 ……

 大雪仍然紛紛飄落,野馬川一望無垠,沉寂的山谷,覆蓋上了一層觸目驚心的雪白;也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這片茫茫的雪野,或將徹底渲染成一灣長長的修羅血海。

 這,是黎明前的最後一場雪。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99。鳥書網手機版閱讀網址:wap.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