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23章 江山

 緊接著,蕭長陵又轉而看向一旁的母后,眼神之中,盡是期盼的目光;對於蕭長陵而言,父皇是嚴父,母后則是一位溫柔的慈母,不光是他這麼看,就連宮中的太監侍女,也是這樣認為的,相比於陛下的冷肅,皇后殿下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猶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滋潤著每個人的心田,默默守護她的丈夫和孩子;殊不知,當年的獨孤皇后,也曾是一位野性與熱情並存的鮮卑少女。

 或許是母親的天性,又或許是察覺出二郎殷切的目光,獨孤元姬捲起佛經,微微仰起那張雍容華貴的臉,環視著眼前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唇角浮起一抹和煦的笑容,然後悄悄向他使了個眼色。

 收到母親的示意,蕭長陵心領神會,整個人面容舒展,兩道劍眉輕輕挑動,仿如藏匿在陰翳深處的雲霞,頃刻間撥雲見日,露出大片明麗的曙光;他拂去白色護腕上的鏽漬,往前微挪了半步,沉沉吸了一口氣,正欲開口。

 “吃了嗎?”

 還沒等蕭長陵開口,卻聽得從御座之上,傳來一聲中年人低沉渾厚的聲音;說話的,正是坐於龍位上的皇帝陛下,準備地說,是那位白衣皇子的父親,那位獨孤皇后的枕畔夫君。

 甫聽此話,蕭長陵微微怔住,聽得滿如水頭霧水,他不明白父皇這話有何深意;別看在軍營裡和戰場上的他,是所向披靡的將軍,是萬人敬仰的英雄,但在這裡,可沒有什麼將軍,統帥,當面對自己的皇帝老子時,他就只是兒子而已。

 “父皇,您說什麼?”

 說罷,蕭長陵便一言不發,安靜地站在原地,面色沉沉如水;只不過,他眼角的一束餘光,卻忍不住往上瞄了一眼,他想看看父皇的表情。

 “朕問你吃了沒有。”

 只見,宣帝放下手裡的奏表,端起御案上一碗溫熱的燕窩,自顧自喝了一口;藉著透射進來的夏光,蕭長陵隱隱發現,父皇鬢角些微的銀髮,閃爍著微弱的白芒,眼角不是多麼明顯的皺紋,也在這時,被陽光映照得平順許多了。

 半晌過後,蕭長陵微凝心神,雙目之中,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直視著父親那雙黑金幽曠的眼睛,從容不迫地緩緩開口道。

 “父皇,兒臣……”

 誰知,蕭長陵還未說完,御座上的蕭隆先,就已經很隨意地揮了揮手,打斷了自己這個兒子要說的話,彷彿他根本不在乎這些虛禮。

 “行了,這不是在朝堂上,就我們一家三口,在你老子面前,這麼裝腔作勢給誰看呢!”

 宣帝的口氣當中,略帶著幾分老子調侃兒子的笑意,可辭鋒卻依舊凜冽若斯。雄猜睿智的君王,一眼就看穿了自家這個二郎掩藏在謙恭外表下的灑脫與倔強;無論話語之中如何譏諷嘲弄,仍舊可以嗅到濃濃的寵溺味道。

 然而,蕭長陵的反應,看上去卻極其平常;他頷首斂眉,炯炯有神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父皇的臉龐,儘可能低沉著聲音,回應說道。

 “是,父……,爹爹教訓得是,孩兒清早起來,尚未用膳。”

 這時,皇帝將喝了一半的燕窩,擱在桌案上,抬頭凝視著立於殿中的蕭長陵,打量著這個自己最偏愛,最寵溺,集文韜武略與智謀氣度於一身的二郎,望著那張美如冠玉的面容,那顆冷硬許久的帝心,才緩緩有所動容,一時五味雜陳;不過很快,天子點頭沉聲道。

 “嗯,好,那就先吃飯,有什麼事兒,吃完飯再說。”

 旋即,蕭隆先微微側首,望向身畔的獨孤元姬;這一刻,這位一身明黃龍袍的男人,彷彿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與父親,眼中充滿了對相伴幾十年妻子的憐愛,充滿了對兒子的舐犢之情。

 “元姬,你讓御膳房做幾道二郎愛吃的菜。記住,一定要有你熬的絲瓜粥,朕可是想了好久呢。”

 獨孤元姬莞爾一笑,

 “知道,從年輕時你就喜歡這一口,今天就滿足你的口福,權當我們倆沾二郎的光了。”

 就當獨孤元姬準備起身的前一刻,她先是看了蕭長陵一眼,突然輕輕握住皇帝的手,像是一對老夫老妻似的,囑咐身側的皇帝陛下,道。

 “和二郎好好說。”

 “朕知道。”蕭隆先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柔聲應道。

 “有勞母后費心了。”蕭長陵亦是沉聲說道。

 當獨孤元姬離開後,偌大的甘露殿內,除了“滴滴答答”的銅漏水聲,便只剩下這對名震天下的皇家父子,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就那麼靜靜地互相對視,時間彷彿又迴歸到了先前的沉寂,彷彿一切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

 一炷香。

 兩炷香。

 夏日熹微的晨曦,看上去死氣沉沉,灼人的熱浪,無聲的夏風,掃去了陽春三月的融融暖意;盛夏籠罩下的上京城,猶如一座剛剛開啟的蒸籠,地表散發的滾燙熱氣,竟讓這座巍然矗立的大周皇宮,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正如死寂般的空氣一樣,失了天家應有的生機。

 不多時,一輪金黃輝映的太陽,終於掙脫了雲翳的束縛,穿透了藍天白雲的阻隔,灑下無數熾烈的豔影;如火的日光,將偌大的皇城照耀得一目瞭然,也恰好將那座甘露殿包融進去。

 甘露殿的佈局,分為前殿和偏殿,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前殿乃是帝王批閱奏章所在,偏殿才是帝王安臥起居的內宮,一扇朱漆描金木門,將前殿和偏殿隔絕開來,儼然形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此刻,甘露殿內的氣氛,異常清冷肅穆,所有服侍的太監宮女,都被支了出去;現在,空蕩蕩的寢殿之中,就只剩下了那對天底下不世出的蕭家父子:一身明黃單衣的大周皇帝蕭隆先、一襲白衣的任城王蕭長陵。

 皇帝雙手負後,一道明黃的身影,站在甘露殿的一面帷牆前,一代雄主寒肅的眼眸,冷冷地凝視著那幅懸掛在牆上的地圖,這是一幅尺寸極為寬闊,幾乎佔據了大半個牆壁的地圖,也是一幅繪製最詳盡,做工最細緻,總攬天下山河的九州版圖,上面不僅囊括了大周遼闊的疆域,還包括了南楚和西燕的國土,乃至北方的柔然,西南的吐蕃,西北的羌胡,無論是國界,還是疆域,都被劃分得清清楚楚。

 萬里山河,四海八荒,宛若一幅壯美的畫卷,已經徐徐展開,呈現在天下最強大君王的眼前;一股懾人的寒意與冷絕,從這個身著明黃單衣的中年男人身上,遽然迸發而出,彷彿是要將牆上那幅巨大的版圖,焊在冰天雪地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