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離開的竇夫人一邊心不在焉的翻著賬本,一邊思索究竟要不要告訴齊國公。但思來想去,她還是沒有這麼做。儘管做夫妻多年,可在竇夫人眼裡,齊國公更像是親人和同一個陣營的戰友。

 情誼定是有的,愛意只存於少年,也曾有過怨恨,但最終歸於平靜。

 倒也說不上誰對不起誰,竇夫人對齊國公一開始也懷有利用,只是這麼多年後,許多事早已說不清。

 她將賬本合上,心中有了成算,喚來在她身邊伺候幾十年的周嬤嬤。

 ……

 崔舒若在府裡待了許多天,趙平娘來找她出去逛一逛她都不願意,直到博陵崔氏似乎死了一個小郎君,聽說還是崔家家主的嫡幼子,不少人家都設了路祭。

 雖說幼子早夭不孝,按理不該大辦,但相熟的人家祭奠一二,也算心意。

 而像齊國公府這樣同崔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送了些喪儀。

 崔舒若知道事情恐怕是出了差錯,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原本應該死的是崔七娘。

 崔家家主嫡幼子的死,讓日漸寒冷的建康顯得愈發蕭瑟,朝堂上的官員們也都如履薄冰,因為皇后的病癒發重,聖人喜怒無常,脾氣愈發不好,前不久還有一個言官竟被聖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凡是聖明君主,都不會因為言官的勸諫而殺人。

 建康的這位聖人,只怕……有些無所顧忌了。

 直到前線的捷報傳來,定北王率領大軍,竟一路殺到了羯族王城!大軍鐵蹄雖還未踏上洛陽,可只要羯族被滅,就能奪回中原大片失地。

 七胡之亂裡,獨獨以羯族佔據的地盤最大,實力最強。

 這個消息像是一顆火種,燒得冰寒的建康瞬間沸騰起來。聖人欣喜,百姓更是個個披紅掛綵,還有人冒著即將冬日的嚴寒,對著江水高歌,在長街上若無旁人的跳舞、吟嘯,百姓們出門相見的第一句話,都是互問。

 “胡人亡了嗎?”

 “不遠啦!”

 “洛陽回來了嗎?”

 “等王師殺破羯族就能祭告先祖啦!”

 人人都滿含期盼,回洛陽,更加牽掛出征在外的好兒郎們。

 但在一片和樂的氛圍裡,也有不大應景的時,譬如御醫斷言皇后的身子骨愈發差了,尤其是在被太子氣倒以後。若是能捱過這個冬日,興許還能有點盼頭。

 皇帝聽了,立即想起被喊進建康就是為了給皇后沖沖喜氣的趙巍衡跟孫宛娘。

 他也等不了過幾個月了,下旨提前,命宗正寺挑選最近的吉日。

 於是……

 趙巍衡跟孫宛孃的婚事,只能匆促舉行,好在既然是皇帝下令,那麼一切都由宗正寺來操辦,竇夫人能稍微鬆口氣,而且宗正寺的手筆絕不比齊國公府差。

 別看皇帝如今就剩下半壁江山了,但他佔據的可是富庶的建康,若非為了供應大軍糧草輜重,只怕國庫裡富得流油。

 所以一切都快得令人乍舌,畢竟宗正寺可是養了八百多名僕役,別說是留一個月,就是隻留三日給他們,為了能讓聖人高興,他們也能辦得熱熱鬧鬧。

 不過,新婦的親人都不在建康,雖然有一個弟弟,可女眷卻是一個也沒來。

 並非她的親眷不願來,孫宛孃的叔父叔母巴不得能攀上這門親,可孫宛娘並不願意。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如附骨之疽,若是這回攀上了,往後定然變著法兒的要好處,這倒也罷了,怕就怕將來仗著國公府的名字在外頭欺男霸女,招搖撞騙。

 所以早在跟來建康之前,孫宛娘就頂著戳脊梁骨的罵聲,以柔弱女子之身,請來族老,果決的同叔父叔母斷絕來往。

 但她做的太絕,以至於孫氏族中人對她頗有微詞。

 還有人眼巴巴的傳到竇夫人耳朵裡,本以為竇夫人會對孫宛娘生出嫌隙,畢竟她出身卑微,而竇夫人世家大族出身,世家最在乎的便是血緣宗族。

 令人訝異的是竇夫人非但沒有嫌棄,她甚至對孫宛娘刮目相看,頓生好感。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尚在閨中就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來日再大風浪也不必怕她亂了分寸。

 竇夫人對孫宛娘著實滿意。

 所以在宗正寺提出新婦沒有孃家人時,竇夫人大手一揮,把崔舒若和趙平娘推了出去,稱孫宛娘既然早晚是我家婦,那麼自己的兩個女兒自然同孫宛娘是親姐妹無差,讓她們倆充當孃家人,手持棍棒“弄女婿”,一邊劈頭蓋臉打新郎,一邊還要笑嘻嘻的說,“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

 頭次充當這種角色,趙平娘興奮的緊,完全沒有趙巍衡是自己親弟弟應該放水的念頭。

 她甚至連夜拉著崔舒若說要怎麼怎麼打,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可萬萬不能叫儐相都給擋下了。

 弄得崔舒若哭笑不得。

 趙巍衡興許也聽聞了趙平娘有多麼摩拳擦掌,一連幾日都著人送東西討好她們。尤其是對崔舒若,他私底下偷偷找到崔舒若,求她到成昏那日,可千萬手下留情,拉著點趙平娘。

 崔舒若笑吟吟地把東西都收下,然後無情拒絕了趙巍衡的請求。

 害得趙巍衡走之前都還一臉怨念。

 回去崔舒若就把這話同趙平娘說了,趙平娘直到用飯時都時不時噴笑,她吐槽崔舒若只是看著穩重貼心,其實崔舒若才是真正的促狹鬼!

 因為孫宛娘在建康沒有閨中密友,到了晚間,還是崔舒若、趙平娘突然夜半叩門,抱著被褥來找孫宛孃的。當時可把孫宛娘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麼人。

 然後三個女娘擠在一塊,原意是想陪著孫宛娘,開解她,免得叫她覺得在建康孤寂。結果到了最後,談天說北,就沒對上過正題。

 孫宛娘說她婚後要做個賢德妻子,襄助丈夫做出一番功業,說不準將來能似漢代的曹大家一般,著書立世,雖是女子之身,亦能被後人銘記。

 而趙平娘提起自己將來要做什麼,則是眉飛色舞,說她將來要做婦好一般的女將軍,驅逐胡虜,縱馬山河!至於夫婿嘛,就不要求能打得過自己了,畢竟她那麼厲害,軍營裡的大老粗們都沒幾個是她的對手。她就簡單要求將來的夫婿不能是建康城裡空談誤國的文弱書生,怎麼也得會些武藝,最最要緊的是得對她言聽計從!

 等輪到崔舒若的時候,兩個人齊齊看向她。

 崔舒若憋了半天,只道了寥寥幾個字,說自己將來想要做到令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自然,能活的恣意瀟灑也是首要的事。至於男女□□嘛,她還小,不考慮這個。

 前面都說的正正經經,唯獨事崔舒若許下的宏願太籠統,趙平娘和孫宛娘都以為她是故意說的託辭,於是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動手,齊刷刷去撓崔舒若的咯吱窩。

 崔舒若雙拳難敵四手,只能不停地發出笑聲。

 屋子裡全是女娘們的歡聲笑語。

 廊下挨凍守夜的老嬤嬤搖搖頭,她身邊還跟著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婢女,她們一邊烤著火,老嬤嬤一邊感嘆,“也就是未出嫁還能如此,出嫁後,可沒有做女娘時的鬆快。”

 說完,老嬤嬤看了眼外頭黑漆漆的天,不知怎得竟說道:“要變天嘍!”

 小婢女們懵懵懂懂,不知道老嬤嬤時怎麼從夜色裡看出來的,她們更不懂老嬤嬤為何會如此感嘆,涉世未深的她們,只知道乖乖烤火,要不然生了凍瘡,她們微薄的月前還要交給老子娘,可沒錢買藥。

 然而,等到第二日,天空真的落下薄薄雪花。

 這可是初雪!

 廊下的木板也被雪浸了,略有些滑。

 為孫宛娘梳妝的全福夫人早早就來了,孫宛娘起來的時候,可連五更天都沒有。

 雖說實際上真等趙巍衡來迎親時,都已是黃昏,而等到兩人青廬撒帳時,天都快亮了,但是這並不妨礙新嫁娘要早起梳妝。

 雖然崔舒若也不曉得緣故,但只好跟著起來。

 她眼睜睜的看著孫宛娘換上了厚重藍衣、深青色的大袖外袍……頭上的髮髻也被金銀鈿釵插滿,看著就頭皮發疼。

 而趁著時辰還早,崔舒若要帶著趙平娘把院子打掃乾淨,下人也都換上乾淨衣裳。

 是的,這個院子。這裡並非齊國公府。想想孫宛娘雖然要嫁進齊國公府,但也不好在國公府裡迎親吧?

 好在竇夫人有主見,早就買下這座宅院,恰好如今可以給孫宛娘住,也好從這迎親,把人接回齊國公府,這樣一來才算熱鬧。

 崔舒若和趙平娘可真的是充當孫宛娘娘家人的角色了,指揮起下人來,那叫一個賣力。

 等到真的都準備好時,太陽已經漸漸落下,雲邊灑滿金色光輝。

 趙巍衡也帶著他的儐相,還有浩浩蕩蕩一百多人,跑來迎親了。此時天色已晚,趙平娘卻下令把門嚴絲合縫的關上 ,一點都不放水,十足的孃家人刁難做派。

 可把陪趙巍衡的儐相們給逗壞了,一個個都嘲諷起趙巍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