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崔舒若已經許久沒見到這般可怕的食物了,她不喜茶湯,在齊國公府偶爾喝,或是招待客人,一來二去也沒有那麼厭惡,但絕對是接受不了已經在裡頭加了蔥、姜、花椒的情況下,還往裡頭放食物煮。

 雖然那是很常見的。

 可知道她不喜歡,婢女們從來不會如此準備,就連趙平娘和趙巍衡在招待她時,大多也是上些漿飲,酸甜可口。

 所以在崔成德如此做了以後,崔舒若選擇忽略碗裡的東西,微笑著道:“郎君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崔成德怔怔的望著她出神,明明眼前人是他的妹妹,可對他卻不再如往昔依戀了。

 他失神的道:“你不叫崔舒若,你叫崔神佑,是我的親妹妹,博陵崔氏家主嫡女,身份尊貴。”

 崔舒若臉上沒什麼震驚的神情,彷彿博陵崔氏不值一提。崔成德不懂她為何如此,崔舒若卻道:“我當初被救下時,穿戴不俗,衣裙為綾羅所制,旁人揣測應是出身貴胄。”

 她說的如此平靜,彷彿對博陵崔氏沒什麼驚訝,崔成德不由得道:“齊國公府雖富庶,可畢竟是依託皇后一族興起,怎比得上崔氏數百年榮華,崔氏女在建康更是出身尊貴,王公貴族趨之若鶩。

 一女難求。

 你……不覺欣喜麼?”

 崔舒若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她彎著眼睛,明明那麼美麗動人,說話的語氣也輕輕的,卻能叫人聽出不屑。

 “欣喜什麼?被人趨之若鶩,被王公貴族難求嗎?”崔舒若的笑容愈發深,“這也值得欣喜?”

 她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女子的尊貴,女子的價值,難不成是被權貴被男子渴求戀慕嗎?

 真正值得驕傲的,當如趙平娘那樣,武藝高強,軍營男子雖多,可未必有幾人能打得贏她。或是像齊國公提到的那位羅良郡主諸明月,打得嶺南百族心服口服,奉她為首。

 這才是值得驕傲的身份。

 崔成德見崔舒若對崔家的地位不感興趣,只好換個話頭。

 “你幼時被送回本家老宅,我唯有祭祖回鄉時才能見到你,每一回見你,你都會長高許多。我回去時,你總是滿眼欣喜,對我說,‘兄長,你來啦,神佑好想你’。這話我從你四五歲一直聽到十三歲。

 我親眼見著你從牙牙學語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神佑,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崔舒若冷靜的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消失,“我不記得,一點兒也不記得。”

 她沒有一絲一毫對失散親人的眷戀,彷彿說的是陌生人。

 崔成德甚至萌生出一個念頭,是不是齊國公府的人蠱惑了她,可他也清楚,哪有什麼蠱惑呢,他們在認下崔舒若的時候,甚至不清楚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究竟是良籍還是賤籍,可依舊毫不猶豫的認她為女。

 他派出打探的人,上報的全是齊國公府的人對崔舒若的好。

 若非崔舒若的家人始終找不到,未能徵得同意,否則他們早就讓崔舒若入族譜了。

 能做到此種地步,即便崔成德想挑刺,也清楚他們對待崔舒若只有好沒有壞。尤其是和崔家一比,崔家是清貴,是百年世家沒錯,可對她絕對說不上好。

 崔成德沉默一瞬,他還是想勸她,於是繼續道:“我記得你最喜歡甜食,尤其是單籠金乳酥,但你那時候年紀小,傅母怕你不消食,不許你多吃,每日只能用稚兒拳頭大小的一個。有一回你聽到下人說我們要回來,想留給我嚐嚐,揹著傅母把自己的單籠金乳酥都藏了起來。

 結果我們路上出了差錯,晚了兩日才回來,等你眼巴巴送到我手上時,前面攢的都已經壞了,急得你直哭。”

 他回想的時候,面帶笑意,好似在感懷妹妹對自己的依戀。

 可崔舒若聽在耳裡,卻替原主生出悲憤怨念。她幾乎可以想到一個從不被期待的小姑娘,是怎樣期待自己唯一的兄長,想要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留給他,可最後等來等去,東西壞了不能吃了,她該有多失望多難過?

 壞掉後,被丟棄的不僅是崔神佑最喜歡的單籠金乳酥,更是她自己。

 許多年後也是一樣,等來等去,沒能等到她的兄長,她再一次被丟棄。

 可這一回,她死了。

 明明是一件可悲的事啊!

 崔舒若剋制住自己洶湧的厭惡跟恨意,卻不再有心情和他周旋。

 她冷聲道:“你說夠了嗎?”

 被打斷的崔成德一愣。

 崔舒若卻極為冷硬,目光有如利劍,“你說的一切,與我無關,我早不記得了。況且,若如你所言,那位崔神佑明明兄長在世,為何還會被送回本家?

 我雖不清楚當時情況,可也知年幼孤苦的小小女娘,獨自在深宅大院裡會有多麼孤寂害怕。”

 崔成德想解釋,可崔舒若壓根不給他機會,“你方才為何要笑呢?莫不是以為是何等有趣的事,你不該心疼你的親妹妹嗎?

 我同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訴說你妹妹多喜歡你,你又是多疼你妹妹的,我是來和你說清楚的。我有家人,我阿耶是齊國公,阿孃是竇夫人,我有世上最好的阿姐趙平娘,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你,與我無關。

 往事前塵不復留,望你珍重,莫要再來尋我。”

 崔成德想過千萬種兩人相見後的情形,唯獨想不到她會如此堅定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