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思及此,他又想到了與崔神佑自幼定親的鄭衡之和痴纏鄭衡之的崔七娘。他雖對鄭衡之沒什麼好感,也不得不承認作為夫婿,鄭衡之心思端正、品行貴重,是個再好不過的人選。

 那麼,就不該讓崔七娘將鄭衡之搶走,即便是退婚,也該是他的親妹妹自己選擇不要鄭衡之才對。

 只有崔神佑不要的份,沒有別人挑選的資格。

 崔成德暗自想到。

 但這一切還需要打探。

 萬一……真的只是長相相似呢。

 想到這裡,崔成德就呼吸一窒。不,不可能,他妹妹一定活著。

 等到了崔府,他馬不停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裡,目光不期然撞上被他精心養護的綠菊。這些菊花都是崔神佑最喜愛的,她在隨州走丟,意外身亡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後,他除了親自回本家為她挑選了一處山水風光的地方立了衣冠冢,還去她的院子裡收斂異物。

 別的也就罷了,這些花被他極為小心的帶到建康,細心養護,澆水施肥從不假手於人。

 若是她能看見這些花,應當十分高興吧?

 想到這裡,崔成德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等到了內室,他迫不及待的將負責聯絡在各府安插的眼線的人找來,叮囑他讓人注意崔舒若的手心是否有一個小小的硃砂痣。

 他吩咐完,就在室內來回踱步,怎麼也安不下心。

 明明事情還沒有影,可崔成德又開始憂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女子用的東西,還有女子的擺設。崔家數百年積累,的確不缺錢財,若是崔神佑回來,柳氏為了面上好看,所備之物也絕不會差。

 可……

 崔成德皺著眉頭,他想起崔神佑是在胡人攻城時走丟的,又過了那麼久才被找回來。若是有心人稍一造謠,只怕她要面對數之不盡的流言蜚語。

 他阿耶生性自私冷靜,萬事以家族為先,為了保全家族,並非沒有給親生女兒尺白綾的可能,沒見當年他的生母永嘉公主明明與阿耶情投意合,是下人們口中難得一見的鶼鰈情深的夫妻,可在永嘉公主的胞兄謀反後,還是毫不猶豫的趁著她生產害死了她。

 崔成德不得不多做打算。

 他可不願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妹妹,因為虛妄的貞潔沒了性命。

 他不在乎崔神佑遭遇了什麼,有什麼奇遇,他只知道那是他從她還在孃胎裡久開始期待的妹妹。

 崔成德為此坐臥不安,甚至一夜未睡。

 等到第二日晚間,才聽到消息,崔舒若的手心上確實有一顆小小的硃砂痣。

 崔成德愣了愣,握著茶勺的手微微顫抖,隨後,唇角盪漾出一抹笑,猶如冰雪消融,賞心悅目。

 他揮手讓下人退下,獨自一人枯坐在內室,先是顫抖著嘴角笑,而後淚水無知無覺的落下,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悲傷,反而是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緊接著是朗聲大笑。

 灑掃庭除的下人們聽見五郎君如此朗聲大笑,心下奇怪,但搖搖頭繼續,主人的事可與他們無關。不過心情好了才好,他們能少受罪,像大半年前,五郎君悲慼不止,整個院子的人都不敢高聲說話,生怕觸怒郎君。

 下人可不會清楚原因,但到了第二日,掃庭院的下人發現院子裡擺的綠菊竟然全不見得時候,可險些嚇死。

 五郎君最寶貝的就是這些菊花,上回有人見菊花開的好,不過略動了動,竟叫郎君發覺,把人打了個半死發賣出去。

 自那以後,就沒人敢碰那些菊花了。

 開得再好也不敢碰,那哪是花啊,是要人命的催命符。

 今日竟一下子全不見了,那豈非……

 掃院子的下人不敢想下場,誰料崔成德從內室出來,瞧了眼廊下,卻並沒有震怒,相反,他面帶笑意,如高山流水,賞心悅目。

 下人這回是真摸不著腦袋了。

 菊花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崔成德精心養護的菊花,出現在了崔舒若的院子裡頭。

 崔舒若一早起來,經過院子時,就見到那一排綠色菊花,沒忍住多瞧了幾眼,也不知怎得,竟覺得越瞧越喜歡。

 她不由得問道:“院子裡的花,何時換的?”

 行雪掌管院子裡的大小事宜,不需要詢問底下的人也能知道,“回二娘子,府上新採買了些花,這些應是今晨換的。”

 崔舒若點點頭,下意識愉悅的笑了,“嗯,這些菊花好好養著,我很喜歡。”

 行雪屈膝應是。

 崔舒若和行雪的一番對話,崔成德不會知道,但不妨礙他的好心情。

 動了手腳,將她最喜歡的綠菊送去後,崔成德一早又出門去建康城裡有名的鋪子,不但挑選首飾,甚至看起了女子用的擺件。

 他手裡有阿耶給他的田莊產業,每年的進項不少,平日裡的花銷也不怎麼從公中要。所以買起女子用的東西,也不大在意價錢,只求貴重精巧,都要頂頂好的。

 崔成德買了許多,有些暫且就不拿回去,而是鋪子過兩日送至崔府。

 其中,就有一個雙鸞銜花枝銅鏡,點綴寶石,花紋精美,匠人花了大力氣才能雕刻出如此繁複的花紋。也是時下女子都追求的銅鏡式樣,建康城裡幾乎每個貴女都有一個,除了這個,瑞獸葡萄紋銅鏡也相當受貴女們青睞。

 然而便是如此不剛好,那鋪子的主人送東西進府時,恰好叫崔七娘瞧見了。

 崔七娘知道是崔成德買來的,又見來送東西的人是自己常常去的首飾鋪子的掌櫃,便非要打開木盒瞧瞧,結果一眼就見到那雙鸞銜花枝銅鏡。

 雖說崔七娘不缺東西,但閤眼緣的東西難求。

 她想崔成德如今只有自己一個妹妹,他又未曾娶妻,能買下如此貴重的銅鏡,怕是想要送外頭的知己。可自己再如何,定然也比外頭人在崔成德心中的地位重要吧?

 崔七娘篤定自己要是開口的話,崔成德一定會將銅鏡送給自己,於是心情很好的放他們去崔成德的院子。到了下午,她特意帶了幾盤新蒸好的糕點去崔成德院子裡看他。

 崔七娘到的時候,崔成德正在作畫。她也不敢打擾,只能噤聲站在旁邊。外人都知道崔成德詩賦雙絕,其實他的畫也極佳,若是能在上頭蓋上他的印鑑,怕是能賣到千金,並且還有的是人競相爭奪。

 崔七娘想起自己在其他貴女們面前誇下海口,說崔成德怎樣疼愛自己這個妹妹,不如趁這個機會要了銅鏡,再連畫也討去。

 到時帶著畫去詩會給其他貴女們瞧瞧,也叫她們見識見識。崔七娘都能想到她們為了崔成德會怎樣討好自己了。

 哼,庾樂兒自從上會自己中了崔神佑的套說了那些話以後,對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處處針對。崔七娘可是忍了許久,這回帶上崔成德的畫,彰顯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寵愛,她都能想到庾樂兒到時會是什麼神情了。

 結果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崔七娘腿都站酸了也不敢動,生怕打擾到崔成德。

 而崔成德等到放下筆,欣賞畫作時,彷彿才注意到一直等候的崔七娘。他歉然一笑,“我作畫時心無旁騖,竟未曾瞧見七妹妹,叫你久等了吧?”

 何止是久等,崔七娘覺得自己連挪腳都挪不動了。但對崔成德,她總有一種莫名的仰慕和親近,從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於是一個勁的甜笑。

 “怎麼會呢,我才到不久,倒是哥哥你作了那麼久的畫,定是累了吧?剛好我命廚房做了點心,不如你嘗一嘗。”

 崔成德維持和煦的笑容,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尤其是他容貌之盛,能晃花人眼,下意識就寫下心防,變得蠢笨幾分。

 “好啊,只是我剛作完畫,怕是要歇一歇才能用。”

 崔七娘連忙擺手,“無妨無妨,是我打擾哥哥了。也不知哥哥畫的是什麼,叫七娘好生好奇。”

 “山水畫罷了,不足為奇。”崔成德淡笑道。

 崔七娘還在試圖拐回重點,“啊,定然畫的極好,可惜我身為兄長您的妹妹,卻連一副畫都沒有,不如哥哥把這幅畫送給我好不好?”

 她豆蔻年華,生的又嬌憨可愛,做出這番撒嬌情態時,還時極為惹人疼愛的。

 但崔成德臉上的笑容連一絲弧度都未曾變化,“怕是不行,我已約好要送人了。”

 崔七娘失望的啊了一聲,沒當一回事,再接再厲道:“那不如哥哥送我些其他的好了,上午我見有人送東西進府,是一柄精美的銅鏡,甚閤眼緣,不如哥哥將那個送給我?”

 崔成德還是微笑著,可若是細瞧,便能發覺他眼底的不耐,“恐怕也不行,那是我替他人所買。”

 沒料到今日所求一個都沒成,崔七娘大失所望,她本來還想在崔成德身邊多待待,卻被他輕笑著應付走了。

 等到崔七娘徹底離開崔成德的院子以後,他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喊來貼身侍從,指著桌上遺留的點心,冷聲說:“扔了,餵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