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七十九章 殿帥捉兇

他拿起桌上燭盞,盯著跳動的火苗,眼底掠過一絲深意。

“死了個讀書人,無論如何鬧不到如此地步。其中每一步都似有人背後推波助瀾,否則在貢院出人命的一開始,以禮部的手段,就該把此事壓下了。”

蕭逐風皺眉:“你懷疑是三皇子背後指使?”

裴雲暎搖頭:“三皇子生性自負,不會將安危繫於一平人之身。”

恰好段小宴此時捧著繡服進來,聞言插嘴道:“那說起來還得多虧了太府寺卿那位夫人不是。要不是她以為中毒之人是她寶貝兒子,在貢院門口和主考拉扯,又一賭氣叫來兵馬司當差的妹夫,讓貢院的人連個遮掩的機會都沒有,怎麼可能有後面這一連串的大戲?”

他說得隨意,裴雲暎卻眉眼一動。

他略一思忖,瞥一眼段小宴,問:“那個死了的讀書人情況,你知道多少?”

段小宴平日裡最喜歡記這些瑣事,聞言立刻滔滔不絕:“你說那個吳秀才?他也是個可憐人,和他娘相依為命,平日裡就在西街鮮魚行裡殺魚討生,聽說原本是考狀元的苗子……”

他兀自說得唾沫橫飛,冷不防被裴雲暎打斷。

“西街?”

“是啊,西街。”段小宴道:“西街怎麼了?”

倒是一邊的蕭逐風,見狀似有所悟,看向裴雲暎,“那位女大夫坐館的仁心醫館,就在西街。”

段小宴愣了一下:“這和陸大夫有什麼關係?”

裴雲暎沒說話。

一瞬間,毫無頭緒的線團彷彿找到了線頭,一切模糊都變得清晰起來。

死去的儒生吳秀才,是西街鮮魚行殺魚的讀書人。

將貢院自戕案鬧大的太府寺卿董夫人,曾請陸瞳替他兒子看過肺疾。

鋃鐺入獄的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不久前,陸瞳曾為她夫人施診登門範府。

每一處鏈接的節點,都正好、恰好地出現了陸瞳的影子。

燭盞中火苗輕晃,將人的影子悠然拉長,年輕人靜靜看了良久,倏地笑了。

“原來如此。”

原來她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是為了這個。

什麼“纖纖”,什麼藥茶,一步步接近趙飛燕,甚至更早在萬恩寺救下董麟,或許從一開始,身在其中的人就已不知不覺步入她局。

真是耐心又謹慎。

段小宴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你懷疑貢舉場上的案子,和陸大夫有關?”

“不是懷疑。”

裴雲暎放下手中燭盞,微微冷笑道:“此事一定和她脫不了干係。”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侍衛青楓的聲音:“主子。”

“講。”

青楓猶豫一下,道:“剛剛軍巡鋪屋收到消息,有人舉告西街仁心醫館內殺人埋屍,步軍巡檢正帶人去西街拿人。”

此話一出,屋中三人都是一頓。

前頭才說貢舉一案和陸瞳有關,現下就收到巡檢去醫館拿人的消息。

段小宴張了張嘴:“不會真是陸大夫乾的吧?”

裴雲暎沉吟片刻,問:“何人舉告?”

“西街杏林堂掌櫃白守義。”

白守義?

他微微揚眉,一瞬明白過來。

蕭逐風看向他:“要我走一趟嗎?”

城中治安巡警一事,其實交給軍巡鋪屋也就罷了,但事關仁心醫館,又或許和貢舉一案有關,免不了多上幾分心。

裴雲暎笑笑,起身拿起桌上長刀佩緊,淡道:“我去吧。”

……

天色暗了下來。

進了秋,一過傍晚,西街沿街燈籠就一盞盞亮了起來。

西街不如城南熱鬧,今夜晴月,月色朗朗,照得老城牆也泛著一層雪亮。

杜長卿同阿城站在醫館門口,正打算關門回家,忽然聽得街道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

馬蹄聲急促,在寂靜秋夜中如一道急鼓,聽得人心驚肉跳。杜長卿下意識回頭,就見一群穿皂衣的巡檢鋪兵自遠而近奔來,又在醫館門口“馭”地一聲勒馬停步。

為首的是個戴帽子的巡檢,生得凶神惡煞,不顧杜長卿和阿城二人尚站在眼前,下馬自顧走到醫館門口,把大門一推——

“哎哎哎,官爺這是幹什麼?”杜長卿茫然之餘不忘堆出一個笑,“這大晚上的要買藥,知會一聲就行,不必親自勞動……”

巡檢差頭一把將他推開,喝道:“巡檢司辦案,無關人士暫避!”

杜長卿愕然:“辦案?”

這時候,醫館裡鋪點上燈燭,陸瞳擎著燈盞和銀箏一同走了出來,似被這外頭動靜驚動,站在門口,疑惑望向眾人。

“這是…….”

見出來的是兩個年輕女子,差頭臉色比方才稍緩和了些,語氣仍冷酷,只道:“有人舉告你們醫館殺人埋屍,巡檢司奉命緝查辦案!”他一揚手,身後鋪兵便一擁而上,團團將人圍住。

杜長卿定了定神:“這一定是弄錯了,我們這是醫館,怎麼可能殺人埋屍……”

他的話被陸瞳打斷了。

陸瞳站在醫館門口,看向為首的官差,平靜開口:“既是奉命辦案,仁心醫館自當配合。只是我們也是入了籍的正經商鋪,大人要辦案,能否讓我們看看巡檢手令?”

軍巡鋪屋的申應奉一滯。

他收到消息,立刻就往帶人趕往西街,哪還來得及去拿手令。如今盛京貢舉一案後,朝中震盪,若他能在這時候辦成一樁漂亮案子,升官指日可待。

而一般辦案時,平人也不會特意問起手令,誰知道這女子會突然提起?

正僵持著,忽而身後傳來一聲:“這裡。”

這聲音來得突然,眾人循聲回頭望去。

桂枝香氣撲鼻,明月斜上梢頭,迢迢良夜裡,有人馭馬馳行。

年輕人在西街門口提韁勒馬,下馬朝醫館走近,四周鋪兵漸次讓開,簷下朦朧燈色照亮了他緋色衣袍,也照亮了他俊美的眉眼。

申應奉一愣,隨即狂喜:“裴大人!”

陸瞳心下一沉。

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裴雲暎。

裴雲暎在陸瞳身前站定,取下腰間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旋即笑道:“陸大夫的《梁朝律》,果然背得很熟。”

短暫的沉默後,陸瞳抬眸,看向眼前青年。

“裴殿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