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蕭梧 作品

第五百一十四章 孤鴻

  “看好她,別叫她死了,死了她就解脫了,她得活著受罪。”

  祁淵的聲音很平靜,落入外頭偷聽的人耳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般的驚恐。

  以至很久以後,人們提起此事,還是談虎色變,壓低聲音:“千萬別去招惹晉王殿下,他看著仁厚,實則狠厲如閻王。招惹到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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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翠居的隔間。

  “後來趙雪櫻如何了?”蘭氏問道,她手裡在縫著一塊細棉布。

  陸芷沅會在明年四月份生孩子,那個時候會是連綿雨天,蘭氏怕孩子要用的細棉布不夠用,這幾日過來時都會縫幾塊。

  “不知道,反正不在趙府住了。那馬伕粗魯至極,說話粗聲粗氣的,我見過一次,很可怕,趙雪櫻跟他,怕是生不如死。”關羽舒坐在羅漢榻對面的,看著陸芷沅撐著腰在面前來回踱步。

  陸芷沅的身孕已有五個月,這幾日外頭開始下雪了,她不方便出去,每日在房裡慢慢走著。

  “我就聽先生說趙濂貪納財物證據確鑿,已被關進了掖庭獄,趙雪櫻如何,先生說他沒問過殿下。”蘭氏拿著針在髮絲中劃了一下,又繼續縫製。

  “先生每日忙著科舉之事,哪裡還顧得去問趙雪櫻之事。”陸芷沅笑道。

  “陛下和殿下寬仁,趙雪櫻的兄弟因年幼沒有獲罪,還讓他們繼續在趙府住著,只是趙青楊這一代不能再參加科考。”關羽舒道。

  “我認得趙青楊,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沒個爺們樣,他撐不起趙家,趙家是真的完了,可惜了趙老翰林他們打下的基業。”蘭氏搖搖頭。

  陸芷沅走了十幾圈,累了,茗玉扶她坐下休息。

  “話說你的婚事要到了,新宅子那邊都準備妥當了吧?”陸芷沅笑著問關羽舒。

  漠北互市順利舉辦後,建昭帝賞了王略一處大宅子,王略重新修繕和裝飾,計劃成親之日順便入住。

  “都準備好了,我阿孃也去看過了,很是滿意。”關羽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端。

  “有王大人這樣的才俊做女婿,林夫人怎會不滿意。”蘭氏笑道。

  陸芷沅也道:“是啊,王大人有才幹,你日後又是在上陽住著,和將軍府來往也方便。做娘了,能得女兒如此,也放心了。”

  蘭氏停下手中的活計,抬頭看陸芷沅,“又想家了?”

  “想家自然是會想,但此處也是我的家。”陸芷沅撫著腹部。

  孩子剛才又踢了她一下。

  “對啊,這裡也是你的家,有在意你的人,有你的孩子。”

  蘭氏伸手過來剛搭在她腹部,又被孩子踢了一下,她笑起來,“這孩子以後估摸著也是和莊燁一樣淘氣。”

  提到莊燁,關羽舒問道:“這幾日我過來,怎沒遇到容姐姐?”

  陸芷沅和蘭氏沉默了下來,最後還是蘭氏開口:“王大人沒告訴你嗎?”

  “我阿孃說,準備成親了,可不好在成親前見面,我都好幾日沒見王大人了。”關羽舒道。

  陸芷沅放低了聲音:“楚相被定了死罪,這兩日聖旨會下達各州府,昭告天下楚相的罪行。王妃的兄弟也定了死罪,其他人流放邊地,永世不得回到皇都。”

  關羽舒怔了一下才嘆道:“雖說楚相罪有應得,往日對容姐姐又不好,但容姐姐最是心軟,知道此事心裡肯定不好受。”

  “王妃得知楚相定罪後,就沒出過清輝院的門。”陸芷沅低聲道。

  “王妃這麼好的一人,卻攤上這麼一個孃家,也是造孽。”蘭氏長長一嘆。

  日暮時分,祁淵回來了。

  他去了清輝院,楚珮容正陪著莊燁吃晚飯,莊燁吃得很大口,楚珮容端著碗,愣愣坐著,一口沒吃。

  絲雨稟報祁淵來時,楚珮容回過神,放下碗向他行禮。

  祁淵過來坐下,絲雨見他這模樣是要在清輝院用晚膳,忙去拿來碗箸給祁淵。

  莊燁因拿棍子打了一個小廝,被祁淵打過,便一直對他畏懼,此時見了他,三兩口就說吃飽了。

  祁淵讓絲雨帶莊燁出去,他和楚珮容慢慢吃著。

  自從祁淵在倚翠住下後,一年多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清輝院用膳。

  兩人本就沒什麼話說,此時更是安靜,只偶爾聽到象牙鑲金箸碰觸碗碟的輕響,還有屋角炭火盆中炭火爆開的細碎噼啪聲。

  一時用膳完畢,輕雪奉上茶給他們漱口,再奉上新沏的茶給他們喝。

  “殿下有何事。”楚珮容先問道。

  祁淵抿了一口茶,輕輕地放下碗,沉默了一會,方輕聲道:“你明日去看看他,本王讓楊易來接你。”

  楚珮容的頭慢慢低下,手放在腿上,手裡的錦帕被她往兩邊側,越扯越緊,壓得她的手指都變得青紫。

  祁淵沒說他是誰,但楚珮容知道,是楚成敬。

  祁淵讓她明日去看他,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她去看最後一眼,也算盡了孝道。

  楚珮容坐著不動,耳邊恍惚聽到祁淵起身的動靜,還有輕雪恭送祁淵的聲音,她也沒動。

  “王妃。”輕雪過來擔心地叫她。

  楚珮容道:“去給我預備明日的衣裳。”

  輕雪聽出她聲音裡壓抑的哽咽,知道她難受,想獨處,無聲一嘆,到寢室去了,屋裡就她一個人。

  她緩緩抬起頭,炭火盆升騰的橘紅火光照出她滿臉的淚痕。

  他終究要死了,往後她的身後再無一人。

  以前不管他對她如何,總歸是她的父親,她回頭,還能看到她的來處。

  明日之後,他就死了,她的兄弟也跟著死,她的母親也死了,其他的家人將再無見面的一日。

  她的來處空無一人,前路也形單影隻。

  天地浩瀚,而她是最孤獨的一隻孤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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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楊易如祁淵所說的到了晉王府,楚珮容早已準備妥當的等著,跟著的輕雪手裡還拿著一個食盒。

  楚珮容看到楊易打量食盒的目光,讓輕雪打開給楊易查看,“我讓人熬了碗湯給他喝。”

  楊易沒再說什麼,請她上了馬車,帶她到了掖庭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