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頤 作品

第163章 累贅

契約倒還好辦,人寵卻是回天乏術,再難轉圜。

其中的條件限制多如牛毛。

只憑一條,不可離開主人神識範圍,否則有萬箭穿心之苦,神魂欲裂之痛。

國師怕龍跑了,哄騙它收下人寵,作為制約的繩索。

一堆累贅。

幾分善心被利用,反倒令自己陷入險境。

人寵之契,乃是死契。

死後化鬼,也不可解脫。

如今之計,不過你死我活。

“姑姑!我……我生下來還沒殺過這麼多人,正好你在,姑姑幫我殺了吧……”

天真的小龍背過身去,竟是連看都不敢看。

“哈哈……”朱誠怒極反笑,搖頭嘆道,“我本以為錦央已經夠軟弱的了,沒想到,兔子尚能博鷹,你能做什麼!

今天你不殺了他們,我就把你的龍骨扒了,做條伏地的遊蛇!”

無辜被罵的錦央識趣地不再勸說,躲回沈鶴雲衣袖裡,跟著他出門去,堵住往這邊趕來的禁軍和凡人皇帝。

烏泱泱,精鎧耀甲,長刀利矛。

竟是靈木藤甲,帶品階的晶石利刃,丹藥淬毒,修士也可重傷。

除修士軍隊外,便全靠這類精銳部隊支撐主力。

還有各式武器,靈艦靈船,凡人的戰爭早已進入另一個時代。

那位凡人皇帝,龍袍制式竟然比清劍宗的制服都要厲害三分,防禦陣法繁複華美,遍身靈器。

腰間的佩刀,居然是把道器。

龍姿鳳章,鷹視狼顧。

果然和崔秉有幾分相似。

“兩位仙師,不知發生了何事?清劍宗的長老已經往這邊趕來,希望裡面一切安好。”

這是威脅?

宮殿內傳出陣陣慘叫,求饒聲,叫罵詛咒,不絕於耳。

淒厲絕望,劍鋒擊於龍爪龍鱗,清脆如同玉環交擊,餘音繚繞。

在一片喧鬧中,清麗脫俗。

“他們所做,天理不容。陛下如果也是知情人,我再提醒一次,疫病不可觸碰,用之即死。”

所有天災,都是精心計算策劃過的。

得走程序。

這都是青霓的工作。

即便有饑荒,洪澇,戰爭導致的疫病發生,沈鶴雲同樣得下來控制,喪亡人數是有底線和指標的。

當年金桂靈根大疫,文秋深陷心魔,無法動作,導致死傷無數。

總指揮還沒問責,人家就自殺了。

青霓居中調度,按理說平定災亂也是他的活計。結果人家一句不可越權,生生把有修士牽連的災亂都甩給詭道負責。

幾乎六七成的工作壓力,全來到沈鶴雲這邊。

怪不得看青霓那麼悠閒,在扶光上跟他哥親親密密。原來不是天下無災,而是事不關己。

嗯……

等妖獸掌握天下之後,與妖獸相關的災害,青霓難不成還能推脫給白宇嗎?

白宇若是不接,沈鶴雲這邊也可以趁機甩手。

畢竟青霓兩兄弟可是號稱中立,憑什麼單單欺負好說話的月宮,自己又賴在扶光上。傾向如此明顯,完全可以藉機將立場定性。

說到底仙人分派別,還是對外態度的不同。

白宇那邊以和為貴,每次開會,大把大把往外送東西,試圖在茫茫星海里,爭取到幾顆志同道合的友星。

結果呢?

看天上星星的顏色,皆是徒勞。

仙子瞧沈鶴雲盯著皇帝,似乎在發呆……

是不是想起了誰?

文秋嗎?

攬著肩膀,捏了捏他水腫的小臉。恍惚間回到了第一次見面之時,水嫩得像塊豆腐,稚氣未脫,眼神清澈明亮,不像現在……

現在的眼睛像遮了層水霧,彷彿倒影在水中的星空,星星點點,漣漪盪漾。

憂愁萬千,眉頭不展,就連笑起來都覺著泫然欲泣。

時不時出神地望著某處,似乎下一刻,就要與天地融為一體。

“在想什麼?”

“在想怎麼逃避工作。”

哎呀……

真是了不得的願望。

她也時常這麼想呢。

沈鶴雲才第一次正式上崗,居然就領悟到了當仙人的精髓。

“仙子在位多年,有找到捷徑嗎?”

“有的話,我還用一邊雙修,一邊工作嗎?上次改卷不過拖延幾年,給我個警告。到現在還壓制著本該更進一步的靈力,不然,我早就突破了。”

仙子怨氣滿滿,低頭看見懷裡的人,又沒那麼生氣了。

受點罰,抱得了美人歸。

突破也是遲早的事,有什麼可急的?

“啊…清劍宗的。”

老熟人。

蘇曄帶著崔秉緩緩從冰劍上降落,悠然閒適,像是看不見劍拔弩張的場面,上來就客套地打招呼。

“仙君永貞,小人接了任務,來湊湊熱鬧。這位仙子是……”

“祝雷仙子。”

“小人失禮,仙子永壽。”

蘇曄瞬間大禮拜下,額頭冷汗直冒。

上次這麼行禮,還是拜師的時候,沒想到條件反射,竟然如此刻骨銘心。

“起來吧,宗門的禮數,就是比散修周全。”

仙子對劍修沒什麼好感,更別說劍修加冰靈根了。

簡直就是白宇奪舍前的翻版。

每一個都有幾分相似,看著令人糟心。

崔桓在餘光瞧見,清劍宗的長老都恭敬行禮,心知此事已無餘地,暗自懊惱。

若是再晚幾天,說不定。

大事已成。

崔秉他居然都十五六歲了,少年英氣,俊美無雙。

不像他師尊那樣悠閒,崔秉急忙跳下冰劍,趕到了自己父皇身邊,噓寒問暖,好不容易湊錢兌換的延壽丹,一股腦塞到父皇手裡。

吃得多了,效果只會越來越差。

崔桓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給你母后吧,我已經沒有效果了。大限之前,能再看到你安然無恙地回來,便已經滿足。”

“父皇,是兒臣不孝。”

他們在那父慈子孝的,這邊都是些家破人亡的孤兒,欣慰又羨慕。

溫情不過累贅。

事後都是要還的債。

“孩子小,尚且捨不得,纏著我非要接下這個任務。等百年之後,他就會明白了。”

蘇曄表露的神情,和他們如出一轍。

想必也是被滅門了。

小宗門搶靈根,進獻給清劍宗。快準狠,從來不會留下後患。

若是像崔秉這般,主動送上門來的。

清劍宗反而顧慮許多,挑選師尊的時候,若非天縱奇才,幾乎無人問津。

“蘇道友也有宗門同道,難道就捨得嗎?”

沒有家人,宗門便是家。

清劍宗相互守望,極為護短。相處起來,說不定比親人都更為親切。

聽蘇曄語氣,卻像孤獨寂寥,久遠人跡。

“正是因為同道,爭鬥才更為激烈。單單我師尊一脈,分了五個派別,對外親密無間,實際上早已勢如水火。

徒兒他,攀升極快。藉著師尊寵愛,迅速整合了師尊旗下的所有弟子,還未反應過來時,局面頓時天翻地覆。”

蘇曄苦笑,清劍宗並非世人眼中那般,清風霽月。

自己不過隨波逐流,都難免弄髒手。

這孩子他,生於皇室,竟是在這種環境中左右逢源,如魚得水。

究其原因,崔秉的家人尚在。

不用把宗門當家。

當你死我活的戰場,當爾虞我詐的朝堂。下死手,進讒言,攪風雲,他都得心應手,沒有絲毫猶豫。

什麼同門情義,尊師重道。

只不過是他借刀殺人的正當理由。

蘇曄在宗內,兜兜轉轉,痛不欲生才悟出的道理。

崔秉無師自通。

這就是悟劍場幾乎登頂的天才,和自己的差別嗎?

“收個徒,都快把你道心弄碎了。”沈鶴雲示意他固守本心,沉心靜氣,“這裡有人養疫,你讓崔秉勸勸那個皇帝。羽嘉現世,搞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身後的慘叫聲漸漸減弱,只剩寥寥幾聲驚叫,微不可聞。

血腥味如風襲來。

絕望悽苦的龍吟,夾雜著血雨,從宮門口處噴湧而出!

如洩洪的水閘,山間奔湧的山洪。

玉階緩緩流出小溪般的血水。

沈鶴雲回首看去,血珠迎面,近在咫尺。

一層纖薄的雷罩,將鮮血盡數擋下。

在仙子的風雷衣下,輕風拂山般,廣袖未曾動搖半分,青絲更是紋絲不動。

腳邊血河繞過,真浪費……

師尊看到不得饞哭了。

收集起來給師尊修煉用。

撥通師尊的傳音石,現場學習操控血液的血道秘術,一團濃厚黏稠的血水,緩緩聚集,浮於空中。

血水也是水,甩一杆。

“這都能把你控住?”

真就有灘水就走不動道啊?

仙子心情複雜,覺得他腦子不好使,又覺得離譜得有些好笑。陪著他胡鬧,想想還蠻有趣的。

魚肯定是釣不到了。

上鉤的東西還真不少。

“手指?儲物戒還在上面,賺了。”

幾團血肉模糊的內臟,還有丹田金丹,裡面蘊養的武器丹藥,堆做一處,和小山包似的。

勤儉節約,雖然都是些垃圾……

挑挑揀揀,“這個還不錯。”

一根三階的黃竹,細長瑩潤,適合做新魚竿。

“不錯?就三階的東西。”

“多好看,黃竹還有迷幻屬性,釣些凡魚綽綽有餘。”

原來是想要新魚竿。

這也太好養活了。

供奉起來,簡直易如反掌。

“這樣就開心了?以後我給你在天雷殿種一片竹林,天天換新魚竿,怎麼樣?”

點頭如搗蒜。

蒙著層水霧的眼睛,愁雲盡散,頓時亮若星辰。

從沒見他開心成這樣。

可愛。

不自覺地微笑,眼神像陷入星海般,久久難以抽身。

久違的,有種活著的感覺,充滿生機活力。體內靈力平穩不變,按部就班的路徑,稍稍亂了。

蘇曄敏銳地察覺氣氛不對,巨大的疑問寫滿了腦門,默默退至崔秉身旁,心有餘悸。

怪不得不用渡雷劫,仙子護著他呢!

嫉妒得牙都要咬碎了。

道水靈根不如改名為仙子獨寵靈根好了!

“咳咳,疫病是怎麼回事?你們研究禁道,是要做什麼?”

蘇曄登時面色一冷,正色質問道。

崔秉心頭一緊,知道自己此時不便求情,望著父皇,希望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實話實說。

“有位仙師尋來,說要殺一條妖龍,實力不濟,便想出這個損招。他是元嬰,又挾持了許多朝中任職的修士,誘騙公主養疫。

朕每每上奏宗門,卻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崔桓有沒有說謊,崔秉一眼就看出來了。

全是真話,卻隱藏了自己的目的。

說盡了無奈。

像個無辜的受害者。

“父皇,你做什麼我都能理解。但是,禁道是不容試探的必死底線。安度晚年,平平安安不好嗎?為什麼偏要鋌而走險?”

崔秉仍是關心父皇的生命安危。

傷天害理,都是次要。

如此純粹,崔桓也難免動容,眼中含著幾滴淚水,“因為我快不行了。你那幾個兄弟都是些什麼貨色,你也知道,朕實在是不放心。若是你能回來……朕死也瞑目了!”

“父皇!別這麼說……”

兩人說著說著又抱在一起哭。

這下可好,宗門寄予厚望的首修,來一趟帶不回去,師尊非得活活打死自己。

宮門裡緩緩爬出一條萎靡不振的小金龍,鱗片沾滿了汙穢的血跡,通身無力,匍匐在門檻臺階上。淚水盈盈,瑟瑟發抖,害怕地縮成一團。

朱誠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它,這副窩囊樣,只不過是殺幾個人,“哭什麼哭!憋回去!”

被嚇得尾巴一顫,爪子捂著腦袋,微弱的抽噎聲,斷斷續續。

錦央逐個擊破,先把朱誠安慰好,讓它回到袖口裡好好休息,自己來開導教育。

小金龍名叫金展,剛剛成年下來玩耍,涉世未深。

殺生居然還是第一次。

“在害怕什麼?怕他們回來索命嗎?還是……覺得自己錯殺了好人,心有不安?”

金展好奇地打量著,這位陌生的同類,該有的戒備,半分都無,一股腦就全說了出來,“我怕血……姑姑是為我好,我都知道。可是即便要殺,就不能用不見血的方式嘛……”

小聲抱怨,驚慌的大眼睛偷偷打量著沈鶴雲的袖口,它姑姑在的方向。

原來只是怕血。

並非是朱誠擔心的,心軟,懦弱。

這就很好辦了。

“別怕,咱們先洗乾淨身上的血,我再去勸勸你姑姑,好不好?”

“嗯!”

清澈透涼的水靈力劃過鱗片發須,惡臭的血腥味緩緩消散。

天空中的血球,迅速壓縮,變為一顆拇指大的血珠。

汙穢發黑,裡面還有無數破碎的內臟血肉,緩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