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1章 啟明製造廠




陳子輕拿走馬強強的瓷飯桶,跟自己的飯盒一起放在椅子上,他拉著馬強強去一樓的廁所。馬強強進去就開始嚎哭:"嗚——



嗚嗚——"



他邊哭邊用手臂擦著眼睛:"哥,我被通報了,我爹媽要是知道了……"



陳子輕對上廁所的同志擺擺手,等人走了就對馬強強說:“要我陪你回家嗎,我跟他們解釋,我是你的榜樣,我的話分量挺大的,你爹媽應該就不會說你了。"



馬強強搖搖頭:“他們不會教育我,也不會打我罵我,只會比我更難受。”



陳子輕的內心震了下,有點羨慕馬強強。他擲地有聲道:"小馬,李科長給的處罰,我是不會認可的,在我看來,錯不在你。"



馬強強破涕而笑:"嗯!"



“關於你的補助獎金和工錢被扣這件事,我會去找廠長說。”陳子輕盤算反正廠長是宗懷棠,他就順理成章地走個後門,想辦法降低對馬強強的處置,還有道歉信,一份就行了,十份跟惡意報復跟體罰有什麼區別。



哪知馬強強說:"哥,咱不找了,廠長是站在李科長那邊的。"“不可能。”陳子輕想也不想就否定。



"小馬,向寧!”鍾菇急匆匆地跑來,衝著馬強強瞪眼,"小馬,你罵李科長不是,不像人,你沒睡醒就來廠裡了啊?我不信你是沒睡醒,你說說咋回事。"



聽完事情緣由,鍾菇當場就一腳踹在木板門上:"靠!老孃找他理論去!""你別去了,事態不能擴大了。"陳子輕冷靜些,“我們想別的法子消這口氣。”"那就在他從樓下經過的時候,往他頭上丟鳥屎。"“還可以在他茶杯裡放蛆。”



陳子輕聽著鍾菇跟馬強強商討,廁所外面傳來一個同時的喊聲:“向師傅,宗技術在找你!他說飯要涼了!"



"知道了。”陳子輕說,"鍾菇,小馬,我們先回院子裡吃飯。"



陳子輕一見到宗懷棠,就向他說了馬強強的事。



宗懷棠把骨頭吐到飯盒蓋子上:"李科長在氣頭上,我這時推翻他的公告,他會變本加厲,等這個月底。"



陳子輕琢磨李科長的性子,覺得宗懷棠是瞭解他的:“那十份道歉信…”



“一份就行,寫好給



我,其他別管,也別問,問多了我就不幹了。”宗懷棠語氣裡有不加掩飾的個人情緒,"本來我就不樂意。"



陳子輕聽出了“再問我就離家出走”的意味,默默吃了一口飯。



宗懷棠夾了一塊雞肉到陳子輕的飯盒裡,掀起眼簾看他,眼裡沒什麼暗示。表面上是這樣。陳子輕禮尚往來,在飯盒裡找了又找,最終給了宗懷棠一根萵筍。宗懷棠不滿意:“我沒有萵筍嗎,要你給我。”



“你的沒有我那根漂亮。”陳子輕朝他飯盒裡湊頭,"不信你比一比。"



宗懷棠面部抽搐,我是有多閒。



對面椅子上的鐘菇頻頻打量:“向寧什麼時候和宗技術這麼……都到互相吃對方飯盒裡的菜的地步了……"



馬強強扒著飯菜,腮幫子鼓起來,口齒不清地說:“他們一個宿舍的。”



“哦對,我忘了,我老想著我哥住在207,我這破瓜記性。”鍾菇拿著玉米棒子啃,黑亮的眼睛依舊落在對面兩人身上。



不止鍾菇,院子裡的其他同志也在旁觀。



還津津有味地議論開了。



宗技術跟向師傅前些天還要吵架的樣子,現在老好了,同進同出,感情那叫一個鐵。



向師傅的桃花運不咋好,宗技術有經驗,這次的聯誼會上肯定會幫向師傅。



然而他們向師傅正在為聯誼會算不算廠裡的活動發愁,要是算,那他為了不被系統發警告就得參加,還得拿到最高的認可。



就是演藝圈的最佳男演員獎。



可他參加的話,宗懷棠會掐死他的。他們是對象,去什麼聯誼會,根本找不到理由。



聯誼會前一天,陳子輕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沒等鎖門的宗懷棠。



一枚固定電線的釘子脫落了,電線垂落到走廊的地面,一旦被人小心絆到,很可能會出意外。



陳子輕重新把釘子固定到牆上,然後將電線小心翼翼的掛了上去。掛上的一刻,他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像是橡膠燃燒的氣味。



就在陳子輕轉頭想要查看的時候,腦海中出現了一陣突兀又激烈的嗡鳴。



緊接著眼前景象像鏡面般崩潰,一幕幕的畫面飛速倒退,陳子輕的視線想要緊追,耳邊乍然傳



來呼救聲,如決堤的潮水,將他死死包圍。



踏踏踏…



陳子輕隔著層朦朧幕障看見很多人向他這裡奔逃,身後濃煙籠罩,翻滾著像噬人的波濤,那些人互相推操著,有人跌倒,驚叫。"逃啊,快逃!"



空氣無比的炙熱,把人們驚懼的臉龐映得通紅,陳子輕被這一幕衝擊性強到恐怖的景象嚇得動彈不得。



這變化來得太快,太突然了。奔逃的人們在陳子輕的眼裡漸漸放大,全是一張張焚燒中的臉龐。



汗水溼透了陳子輕的工作服,他置身二十多年前的幀數里,這些人看不見他,一個個的從身邊跑過。



陳子輕就這樣看著他們,思緒一片混亂。



忽然,人群中終於有人像是看見了陳子輕,那人抬頭,已經徹底燒燬的臉,潰爛發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陳子輕,而陳子輕也若有所感地看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瞬間穿透時空界線,在這一刻交會。



"轟!"



眼前的畫面也在這個時候破碎掉了,陳子輕看見宗懷棠站在他身旁捲袖子,眉眼間寫著不滿,顯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你怎麼還站這?"



“我……”陳子輕剛想開口解釋。這時,腦海又是一陣嗡鳴。



眼前的宗懷棠再次連同走廊的一切四分五裂,緊接著陳子輕感覺自己被人猛拽了一下,他連忙轉頭看去,有個被嚴重燒傷的男人正用力地拉著自己,手上戴著塊燒黑的表,錶帶底下拖著什麼。



男人大聲吼道:"你怎麼還站這?!"



"你看那邊!"



陳子輕不自覺地抬頭看去,無數的電線像有了生命一般,在走廊裡豐富的延伸交錯,高溫的火焰伴隨著滾滾黑煙,如黑色的巨獸一般,向著前方奔逃的人們撲來。



不等陳子輕有反應,一股熱浪就向他席捲而來,他渾身的汗水被瞬間蒸乾,彷彿身體要被點燃。



快逃!



所有感官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就要跟著人群一起,開始瘋狂奔逃。



"咳咳……"



然而走廊太狹窄了,所有逃跑的人



都擠了一起,陳子輕覺得腳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雙手下意識撐在身前。



"啊!"



陳子輕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地面溫度竟然高得嚇人,他的雙手一接觸地面就被燙傷了。



他迅速起身,無意中向身後看了一眼,接著他就驚駭地看見,牆上蔓延的電線在不斷分叉,五顏六色的電線頓時成千萬條,組成電線的洪流,沿著牆壁和地面,以可怕的速度向人群伸了過來。



"嗖……嗖……"



"啊啊……"



許多人被電線纏住了腳,然後便被各色電線迅速包裹,拖入無盡的火焰之中,發出疹人至極的慘叫。



猝不及防地,陳子輕只覺自己的腰一緊,一條黃色的電線已經纏住了他的腰,就在他用力掙扎的時候,又有另外的電線伸了過來,把他像蟲蛹一般牢牢捆住,拖向火焰之中。



陳子輕和其他人一樣發出淒厲的慘叫。



在被拖入火焰的那一刻,陳子輕感受到溫度在瘋狂攀升,身體疼到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了,很快的,他看見自己的四肢和軀幹在逐漸融化。



快醒過來啊……



快醒過來!



醒過來!快醒過來!



陳子輕意識模糊的那一秒,腦海裡“轟”的一聲,冗長的走廊快速延展,然後壓縮,無數畫面像兩輛高速行駛的列車般,飛速閃過,交錯。



每當有畫面互相交錯的時候,陳子輕便能聽到很多人在說話的聲音,十分吵雜。



"向寧……向寧……"



當其中又兩道畫面交錯的時候,陳子輕竟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像是有人在叫自己,陳子輕努力地把渙散的瞳孔往那個方位聚焦。



宗懷棠跟他面對面,發現他一臉的驚恐和茫然。"你這是什麼表情?"



陳子輕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宗懷棠,又趕忙看了看周圍,雨沒下下來,是個陰天,走廊那頭偶爾有說笑聲傳來,哪裡還有剛才那種煉獄似的的場景?



回來了!



陳子輕回來了,依然感覺是在夢裡,同樣的宿舍樓,同樣的走廊,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面。



br/>這大白天的……



宗懷棠見陳子輕還楞在那裡,心底湧上來幾分悶慌,伸手就去拉他。



可就在觸碰到陳子輕身體的瞬間,他的面色一沉,把人半撈到拐角:“你的身上怎麼這麼燙?”



陳子輕心說,讓火燒了啊。他的聲音沙啞:“你說死亡再現,就真的再現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宗懷棠黑了臉:"我知道能不跟你說?"



陳子輕閉上了嘴巴,又打開:"你扶著我點,我腿軟。"



宗懷棠扶著陳子輕下樓,他們要去醫院看望劉主任,說是人不行了,要送最後一程的就抓緊。樓道里響著兩個人的聲音。



“我衣服都溼了。”



"回去換?"



“算了,堅持一下就行。”



“理想的胖子,現實的瘦子,叫你別查了,你不聽,萬一你出事,向寧,我看你是完全沒想過我死活。"



“我也是為了我們倆的大善大德,我們倆的,給下輩子攢的。”



"下輩子,你想得挺遠。這就預定了我的下輩子。""咳,慢點,我緩緩。"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殘像而已,怕什麼。"“我看到了那些工人的死,太窒息了,那種死法。”"沒記住哪個的相貌特徵?"



"記不住,離我近的沒有一張清晰的臉,都被燒了……活活燒死,多疼啊……"



"確實。



宗懷棠剛說完,一樓的樓梯口就出現個人,是從家裡回來的湯小光,他直接往陳子輕那兒跑,大笑道:“輕輕,聯誼會你做我舞伴吧!”



陳子輕沒從死亡場景裹帶的死裡逃生中出來,他腦子鈍住了,反應慢。湯小光把他的沒及時拒絕當成了同意。



"好耶,我有舞伴了。”湯小光走到陳子輕後面,按著他的肩膀,對他邊上的宗懷棠歪頭,"懷棠哥,你的舞伴定了嗎?"



宗懷棠的面上瞧不見多大的波瀾:“兩個男同志,跳什麼舞。”



"大家跳什麼,我跟輕輕就跳什麼。”湯小



光滿眼期待,"我們兩個單身男青年就玩嘛,給大家



當開心果。"



宗懷棠把他的頭從陳子輕的肩上推開:"你玩你的,別帶上他。"



"為什麼,輕輕願意和我玩的,我們是好朋友。”湯小光被推疼了,又靠回陳子輕的肩頭,"你憑什麼替他做主,室友又不是家屬。"



宗懷棠再去推湯小光:"你的頭不想要了,我給你擰掉。"



湯小光找陳子輕控訴宗懷棠的罪名,也沒添油加醋,就是講究一個實事求是:“輕輕,你看他!"



陳子輕偷偷給宗懷棠使眼色:"宗技術,人的脖子很脆弱的,你別推了。"宗懷棠氣得肝疼,我就不脆弱了?我還是個殘疾。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



行,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