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零九章風過無聲,馬蹄將至

    今日年輕藩王陪同白蓮先生一起站在臺階頂部,看著兩百多號人物一起打拳,其中便有陸丞頌陸丞清這對陸氏子弟,陸丞清並未跟隨家主陸東疆一起返回關內陵州,而是留在了拒北城,成為一名暫時沒有品秩的青衫參贊郎,而領拳之人正是昨夜剛剛入城的武當真人俞興瑞,除此之外,俞興瑞身後,還有當時聯袂造訪藩邸的龍虎山小天師齊仙俠,和東越劍池柴青山。南北兩座道教祖庭的真人,一座劍池的劍道魁首,三位宗師,在藩邸空地上一起悠然打拳,也許用盛況空前四字形容,毫不為過。

    與年輕藩王坦然並肩而立的白煜目不斜視,微笑道:“王爺,除了眼前三位,根據刑房諜報,南疆毛舒朗、程白霜和嵇六安三位宗師也在趕來拒北城的路上,好像第一高手南詔韋淼在下山後,也不曾跟隨他妻子一同返回家鄉,十有八九也是奔著咱們拒北城而來,西蜀目盲女琴師薛宋官雖然不知蹤跡,但陵州邊境臘子口那邊,韓嶗山派人也傳來密報,這位女子同樣沒有與舊西蜀太子蘇酥隨行南下。至於如金錯刀莊主童山泉、雪廬槍聖李厚重之流,亦有不下一手之數,陸陸續續朝這裡趕來湊熱鬧。王爺,難道你打算替大雪坪徽山家主召開新一屆武林大會?”

    徐鳳年搖頭道:“湊完熱鬧,各回各家,還能如何?難道我還能說服這些武道宗師去沙場殺蠻子?你的師弟齊仙俠不就明言馬上要動身去往地肺山嗎,再者,沙場殺敵,素來與江湖無關。”

    白蓮先生很不講顏面地拆臺反駁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年襄樊城十年攻守戰,無數江湖義士幫助王明陽抵禦你們徐家兵馬。”

    徐鳳年無奈道:“對對對,白蓮先生說得都對。”

    白煜打趣道:“別,我可不是那位一言不合就敢對王爺飽以老拳的轉運使大人,故而王爺完全無需如此戰戰兢兢小心討好。”

    徐鳳年呵呵一笑,皮笑肉不笑,顯然跟賈嘉佳學到了七八分精髓,“白煜啊,你幸虧不是江湖中人,否則我就要跟你切磋切磋了。”

    白煜突然岔開話題,輕聲問道:“我能否問一問於新郎和樓荒兩位王仙芝高徒的動向?”

    徐鳳年沒有隱藏,說道:“樓荒待在李翰林身邊,於新郎嘛,你猜。”

    白煜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就是跟藏在懷陽關的徐偃兵一樣,我明白了。王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報還一報,徐鳳年不留餘地道:“勸你別說。”

    白煜轉過頭,故作驚訝道:“怎麼,難道有人敢在大堂廣眾之下,公然毆打堂堂一州刺史?何況還是涼州刺史,遍觀離陽南北三十州,獨一份的從二品高配刺史!”

    徐鳳年還是呵呵一笑,“白蓮先生不練劍術,真是可惜了。”

    白煜會心一笑,果真沒有繼續詢問。

    他原本想問若是謝西陲哪怕身邊有於新郎保駕護航,卻仍然戰死於那條廊道的阻截戰中,那麼徐鳳年這位北涼王,會不會因此對流州將軍寇江淮心生芥蒂。

    畢竟他白煜如今與楊慎杏還有寇江淮,三人算是一座山頭上的人物了。

    就像副經略使宋洞明與綽號“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關係緊密,一般無二。

    又像陳錫亮與楊光鬥和流州軍伍關係莫逆,徐北枳卻與陵州韓嶗山幽州皇甫枰頗為友善,是一樣的道理。

    過程不同,結果相同。

    君子朋而不黨,士子抱團成林,那無非是讀書人更講究一些的文雅說法罷了。

    張鉅鹿為官如何?幾無瑕疵,幾近聖人,可身邊不一樣有坦坦翁桓溫,身後則有趙右齡、王雄貴、殷茂春、元虢、韓林在內這撥出自永徽之春的當朝重臣?

    三十年山上潛心修道,歸根結底,無非是隻修一個心字,白煜下山為官後,遠比許多混跡官場攀爬數十載的老油子,看得更加透徹。

    那套小架武當拳法,即便是外行人來耍,依舊會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白煜感慨道:“如果能夠換上道門的吐納之術,無論是龍虎山天師府的入門口訣《抱朴歸真歌》,還是武當山的玉柱峰心法,都能夠讓人形神相親,表裡俱濟。不說如何延年益壽,總能祛病健體。”

    徐鳳年點頭道:“如果以後你我還有機會,你這個涼州刺史就率先在轄境內推廣下去,武當山那邊,我會幫你打聲招呼。”

    白煜突然感到一陣無緣無故生起的清風從側面拂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嗓音清冷,如一場隆冬大雪,“武當山的玉柱心法不好說,龍虎山的《抱朴歌》也拿得出手?徽山末流客卿都不屑一顧。”

    白煜使勁望去,看到一張略顯模糊的臉龐,但是那抹刺眼的鮮豔紫色,確認無誤。

    白煜頓時苦笑,噤若寒蟬。

    白蓮先生很少害怕誰,比如徐鳳年他就全然不懼,因為這位年輕藩王看似驕橫無比,其實面對願意講道理的人,最講道理。

    但是白煜也清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確會有那麼一小撮人,完完全全,不喜歡講道理。

    恰好,白煜身邊這位女子,恰巧就屬於這一小撮人裡頭,最不講理的那個。

    每次書信往來,在道家第一洞天福地地肺山結茅隱居的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必定會在信上訴苦,徽山那位姓軒轅的年輕女子是何等驕縱跋扈,何其無理無禮。能夠讓趙凝神這麼一個好說話的道士如此點評,徽山紫衣也算是天字號不講理的人物了。徽山大雪坪聲勢大漲之後,一不準龍虎山香客在初一十五兩天上山燒香,二不準一切龍虎山姓趙的道士靠近徽山方圓十里,三不準任何天師府黃紫道士進入她的視野!除了這三不準,她還讓人大搖大擺從龍虎山移植走十數株最少也有三百年樹齡的古樹,其中桂樹有四,古柏有三,事後不忘讓人丟下一袋子碎銀,撐死了不到十兩銀子!若是她心情不順或是百無聊賴之時,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就往龍虎山丟擲一些大物件,雖說未曾傷人,可是隔三岔五就會有龐然大物從頭頂掠過,然後砸出一個大坑,修道之人,在山上求個清淨,誰吃得消?

    可是,白煜更心知肚明,趙凝神這位至交好友的訴苦,真正最苦處,卻是龍虎山年輕掌教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份拖泥帶水。

    相思早已起,卻無落腳處。

    修道之人,手有慧劍,情絲易斬。可惜有人不願斬。

    龍虎山天師府距離徽山大雪坪,太近。

    唯有地肺山,不遠不近,可望不可即,正好。

    福運深厚且公認自幼古風的趙凝神,為何偏偏對新涼王處處針尖麥芒,難道僅僅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僅僅是當年人屠徐驍率軍馬踏龍虎?當然不是。

    此時白煜一想到地肺山那名年輕掌教的悲苦無依,難免有些慼慼然,猶豫片刻,望向這名女子,終於忍不住直白說道:“軒轅盟主,你可知趙凝神……”

    軒轅青鋒神情漠然,打斷白蓮先生的話語,冷笑道:“你是想說他喜歡我?我很早就知道,勞煩白蓮先生捎句話給這個躲在地肺山的傢伙,讓他有本事當面來跟我說,然後我會讓他知道後悔二字怎麼寫。”

    跟那位龍虎山掌教過節很大的年輕藩王,毫不掩飾自己的一臉老神在在,估計要是面前擺了張書案的話,他就要當場拍案叫絕了。

    白煜扶額無言。

    今天這一茬,白蓮先生是打死都不敢在信上對趙凝神坦言了。

    軒轅青鋒皺眉問道:“你一個小刺史大大咧咧與一位藩王並肩而立,當真合適?”

    興許是一物降一物。

    白煜深呼吸一口氣,轉身離去,唉聲嘆氣,約莫是感慨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女子猛如虎吧。

    徐鳳年轉過身,望向那位正坐在屋脊邊緣雙腿一翹一翹的少女,朝她擠眉弄眼打啞語。

    呵呵姑娘只是呵呵一笑,比起徐鳳年之前對趙凝神的幸災樂禍,顯然更加幸災樂禍。

    徐鳳年知道那個心眼不大的小泥人,有三座說不高不高說不矮也不矮的門檻,她這輩子都甭想越過,一座與公主為難公主有關,只在先前徐鳳年在武當山辛辛苦苦幫她賺了那麼多銅錢,已經稍稍放下。一座是與某個“扶牆而出”的典故有關,洩露天機的王祭酒已經吃過苦頭,年輕藩王那段時日只要手頭無事,就拉著管不著嘴的老傢伙下棋,殺得對方丟盔棄甲,殺得老先生差點看到棋墩棋盒就要吐血。第三座門檻則與搬書和送書有關,這些年小泥人一直覺得世上最難熬的事情,就是如同搬山一般的搬書!但是某人竟然給徽山大雪坪送去了一大箱一大箱的秘笈?!

    方才軒轅青鋒以長虹貫日之姿闖入拒北城藩邸,其實徐鳳年已經認命,想必姜泥早已被驚動,當下沒有見到飛劍殺人已算不幸中的萬幸,徐鳳年試圖收買賈嘉佳,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軒轅青鋒對此視而不見,始終傲立於石階頂部,她當然知道這座藩邸之內,有個名叫姜泥的西楚女子。

    她輕聲問道:“你說姓溫的如今如何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偶爾會想,不敢多想。”

    她又說道:“以後有機會,我們三人一起聚聚?當年我親手揍他揍得不夠狠,挺遺憾的。”

    徐鳳年咧嘴笑道:“行,不過事先說好,到時候我肯定攔著你。”

    她微微眯起眼眸,輕輕揚起下巴,柔聲笑道:“打輸打贏且不管,都要姓溫的小氣鬼請我們喝酒,狠狠宰他一頓。”

    徐鳳年點頭道:“這件事,我絕不攔著!”

    軒轅青鋒環顧四周,“我隨便找個地兒住下,什麼時候想回中原了,也不用送行,估計到時候你也顧不上。等我回去,先幫你找姓溫的,江湖再大,但畢竟都是我的嘛。”

    徐鳳年輕聲道:“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