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九十章大好頭顱

    這位在北莽名聲顯赫不輸軍神拓跋菩薩的武將,哪怕是蹲著,也能夠與小女孩平視,很難想象這位曾以短短二十年戎馬生涯便官至南院大王的雄偉男人,會流露出這般溫柔的神色。

    那位北莽郡主撒完一罈骨灰,高高舉起手臂,隨手向遠處丟出骨灰罈,任由那隻出自中原遺民之手的質樸陶壇砰然碎裂。

    第五狐眼皮悄然顫抖。

    北莽郡主轉頭望向自己的男人,語氣淡漠道:“仇,你作為耶律楚材的姐夫,又是我大莽王朝的南征第一人,肯定得報。”

    第五狐皺了皺眉頭,但是沒有說話。

    董卓揉了揉陶滿武的腦袋,沉聲道:“這是當然!當年娶你的時候,答應過你,只要我這個小舅子沒有當上南朝第四位大將軍,他就一定不會戰死沙場,是我董卓失信在前,親兄弟明算賬,夫妻之間也是如此,這個仇就從懷陽關開始報!我一筆一筆跟那個姓徐的算。”

    她轉頭北望遙遠的家鄉,輕聲道:“不過,董卓你作為我的丈夫,人不能死。”

    董卓咧嘴一笑,雙手撐在膝蓋上,緩緩站起身,“北涼鐵騎號稱甲天下,可要我死,還真不容易。”

    她慘然一笑,呢喃道:“你已經失信一次,千萬別有第二次。到時候,我就算想找個人罵,又能找誰?”

    她所在家族在草原王庭那邊的勢力盤根交錯,董卓之所以能夠打亂離陽北征大軍的部署,當時麾下那支精銳騎軍,便是她嫁給這個男人的嫁妝之一,這些年董卓在南朝廟堂平步青雲,一鼓作氣直至登頂,更少不了她家族的推波助瀾。董家步騎兩軍的戰力皆是北莽南朝當之無愧的第一,整整將近十五萬私軍,董卓怎麼養得起?尤其是早期,還是靠她的嫁妝支撐。反觀她的弟弟耶律楚材,作為嫡長孫,板上釘釘的未來頂樑柱,離開耶律慕容兩姓少年子弟都必須參加的王帳怯薛衛之後,非要進入那個姐夫軍中,也非要從一名普通什長做起,結果投軍小二十年,到死還只是個比兵權介於千夫長和萬夫長之間的將軍,不上不下,換成任何一支南朝邊軍,誰敢如此不知死活地雪藏打壓耶律楚材?

    她猶豫了一下,面容悽苦地自言自語道:“經歷過那場葫蘆口戰役後,他被你下令率領騎軍馳援楊元贊,我就很擔心這個一根筋的安危,所以揹著你,我成功說服了有著同樣憂慮的父親,打算出力讓他進入兩支王帳鐵騎之一,擔任耶律重騎軍的主將,可是到最後,父親那邊的運作已經有了眉目,耶律楚材這個王八蛋卻死活不答應,說要是硬把他從姐夫身邊挪開,那就離家出走,乾脆脫下甲冑,一人一騎去中原江湖逛蕩去。”

    董卓雙手握拳,“這件事,我現在才知道。”

    董卓舉目遠眺,“但假如我早就知道,又如果耶律楚材答應你們,我肯定不攔著,可如果他不願意離開,我也不會勸他。”

    董卓繼續道:“我董家軍的兒郎,是整座草原最緊俏的百金之士,沒有誰擔心前程,只要自己想挪窩,最少官升一級。但是這麼多年,只有一場場大仗苦仗後,外人削尖了腦袋進入我董家軍,以身為董家軍士卒為榮。從沒有誰離開選擇離開這支兵馬……”

    董卓突然笑了笑,改口道:“我說錯了,其實有,而且很多!就像我這個小舅子,戰死。”

    董家兒郎馬上刀馬上矛,死馬背死馬旁。家中小娘莫要哭斷腸,家中小兒再做董家郎!

    她突然走向他,對著他的胸口狠狠一錘,到頭來,皮糙肉厚且披掛鐵甲的董卓沒什麼感覺,她的拳頭已經瞬間紅腫。

    在這之後,她不哭不鬧,深呼吸一口氣,柔聲道:“別死在懷陽關,別死在拒北城,真要死,就死在距離草原最遙遠的中原南海之濱,我才能眼不見心不煩。”

    董卓咧嘴道:“好嘞!”

    她轉身離去,“我這就回北庭,你別送了。”

    大概是與小女孩陶滿武一樣,這位曾經小小年紀就揚言“只恨不是男兒身,否則必是萬戶侯”的堅毅女子,這位憑藉此語便讓北莽女帝開懷大笑連說三個好字的北莽郡主,同樣不敢當面哭出聲。

    等到她獨自走遠,第五狐這才憂心忡忡道:“你為什麼偏偏要啃懷陽關這塊沒丁點兒肉的硬骨頭?留給慕容寶鼎去頭疼不好嗎?”

    董卓自嘲道:“硬仗死仗,總要有人來打,我們那位皇帝陛下剩下的家底,如果還想要在中原版圖有所作為,就不能再打第一場涼莽大戰那樣的兒戲仗。草原兒郎,到底不是年年春又生的水草,割過一茬又有一茬。如今草原大小悉剔都傷了元氣,北庭一旦再得寸進尺,恐怕就要內訌了。那麼個大爛攤子,神仙也補救不了,到時候吃苦頭的還是我董卓,白白讓北涼邊軍坐收漁翁之利,立下不世之功。”

    董卓南望,是那座被他親自攻破後毀壞不堪的虎頭城,再往南,就是坐擁天險地利的懷陽關,說來可笑,草原百萬大軍,跟北涼打了二十年仗,老人屠在世的時候,南朝邊軍連見到虎頭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直到人屠徐驍死後,他董卓終於大權在握,北莽的馬蹄才踩在了往南一些的地面上,但也僅是推進了一些而已。可如今,北涼鬱鸞刀部的一萬輕騎在繼早年大雪龍騎軍之後,又一次深入南朝腹地,視姑塞州大小軍鎮要塞如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