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七十二章子曰

    徐渭熊在上陰學宮求學那些年,只對三人尊稱先生,兩位授業恩師,一位是門下弟子幾乎全部被北涼收入囊中的文壇宗師,韓穀子,一位便是最早投靠北涼徐家的王祭酒,也是那場士子赴涼的牽頭之人。

    最後一位,徐鳳年只聽說是個目盲老琴師,常年結茅而居於上陰學宮的那座道德林。

    徐渭熊傳來的消息“已至涼州”,正是此人。

    世外高人,仍在人間。

    尋常武人會覺得這是句廢話。

    可自從徐鳳年見識過那位與國同齡的太安城宦官後,或者說更早一些,在他遇到真正的天人高樹露後,開始明白一個道理。

    如今世上又多了一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澹臺平靜。

    這句話,哪裡是什麼廢話,分明是假話!

    能夠躋身儒家聖人的讀書人,自北方張家聖人起,到西楚曹長卿,幾乎就沒有誰有好下場。

    同為三教中人,釋道兩教,卻幾乎是代代有人成功證道,或圓滿,或飛昇。

    為何唯獨儒家不得“善終”?

    澹臺平靜曾經以練氣士身份,將其解釋為天道使然。

    徐鳳年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只是並沒有把道理說全。

    神遊物外的徐鳳年突然想起一事,放下酒壺碟子,起身跑去挑水了。夜深時分,洗象池那邊應該好不容易清靜下來,那就把水缸裝滿水。

    只是徐鳳年剛推開青竹柵欄,就忍不住要跳腳罵娘了,這深更半夜的,竟然還有兩撥人往洗象池那邊湊?!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不管了,那幫江湖草莽愛咋的咋的,真要惹火了自己,就讓那幫王八蛋嘗一嘗秋高氣爽涼水澡的滋味。

    他挑著擔子繼續往那邊行去。

    踩著透過竹林細細碎碎的月光,臨近洗象池,徐鳳年已經瞭解一個大概,兩撥分別抱團的外鄉江湖人士,各有一人在白天燒香的時候起了衝突,由於北涼律法苛刻,已經有鮮血淋漓的教訓在前頭,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鬥毆逞兇,雙方就約好了在深夜在洗象池切磋切磋,偷偷立下生死狀,卻不可攜帶兵器,一律生死自負,而且事後絕不得告知武當山腳的北涼地方官府,即便不小心洩露出去,也要咬緊牙關不牽連他人。當徐鳳年走到竹林盡頭,停下腳步,舉目望去,只見雙方在洗象池畔氣勢洶洶地兩相對峙,七八人對陣二十餘人,人數懸殊,可前者氣勢更壯,後者兵力佔優,卻顯得有些鴉雀無聲,任由七八人裡的為首一人幾乎指著鼻子戳戳點點。

    徐鳳年轉頭望去,池中那塊出水巨石上,一個原本仰面而躺的婀娜身形坐起身。

    大晚上曬月亮的女子這個動靜不大不小,被有些耳聰目明的江湖好漢發現後,氣氛瞬間尷尬起來。

    她坐直身體後,面對兩撥啞然失聲的傢伙,開口道:“你們繼續,不用理我。”

    眾人定睛望去,池水搖動,月輝恍惚,只見她獨坐石上,左手邊整齊擺放著一雙靴子,右手邊隔著一壺酒。

    她的姿容並不出彩,只是此時此景,便襯托得她朦朦朧朧,增色無數。

    她開口說話後,酒壯慫人膽,美色更是能夠壯膽,那個原本給人指著鼻子訓斥的魁梧漢子頓時嗓門震雷響,重重握拳拍在胸口上,“王松風!老子縱橫江湖數十載,靠什麼?靠的就是一個義字當頭!

    我不管你白天跟李邦賢誰對誰錯,既然他找到了我,就是把我洪明堂當朋友!哪怕你請來了唐幫主和宋大俠助陣,咱們今兒就各憑本事,按著道上規矩,最後誰趴下誰認錯!”

    他對面那個矮小男子翻了個白眼,直接跳起來就摔了一記大耳光過去。

    混江湖,如果說打人是結仇,那麼打人臉就是結死仇了。

    於是雙方就因為那名女子橫插了一句話,開始大打出手,起先有些人還講究身份,到最後打狠了,撩陰腿黑虎掏心猴子摘桃等等不入流招式,都用上了,而且似乎用得都挺爐火純青。各種驢打滾狗吃屎,更是層出不窮。

    慘烈!

    挑著水桶一旁觀戰的徐鳳年,都替有些捱揍的英雄好漢感到肉疼。

    給人一巴掌扇在臉上,扇得整個人在空中旋轉好幾圈在落地,能不疼嘛。

    或是給人一腳撩中褲襠,倒地後雙手抱緊褲襠滾來滾去,卻要咬牙堅持不去哭爹喊娘,能不壯烈嗎?

    並不引人注意的徐鳳年趁這機會來到洗象池畔,裝滿兩木桶水。

    那名女子已經穿好靴子,拎著酒壺飄落在徐鳳年身邊,眼神古怪。

    徐鳳年停下手上動作,笑問道:“童莊主這麼有閒情逸致?”

    金錯刀莊的年輕女當家正色道:“之前王爺臨別有贈言,童山泉銘記在心!相傳洗象池一直是武當劍痴王小屏的練劍之地,他曾以竹劍去斬瀑布,就想來此試試看,只可惜毫無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