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七十七章北涼一聲聲不答應

    門外斜靠廊柱徐偃兵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一直強行壓抑下滿腔怒氣的武人,準備出手了。

    徐偃兵不是王祭酒,他一介武夫,一向是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就不跟人動嘴皮子。

    同門師兄弟的韓嶗山,如今的陵州將軍,就是他今夜第一個想揍的人。

    但是徐偃兵愣了一下,因為不遠處緩緩走來一襲白袍。

    在徐偃兵眼中,這個身世晦暗的年輕人,大概是世上唯一比陳漁動人同時又比徐鳳年還要英俊的傢伙。

    早年與世子殿下相逢於江湖,曾經在聽潮閣翻書,後來也曾借刀給世子殿下走江湖。

    白狐兒臉。

    他與晉寶室擦肩而過,走在王祭酒身後,站在大門口,神情冷漠道:“徐鳳年,是不是男人?是個男人就去廣陵道,我陪你。”

    徐鳳年沒有起身,輕聲問道:“我不帶一兵一卒,速去速回,如何?”

    一直裝聾作啞的北涼都護褚祿山,艱難起身,第一次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跟那位“世子殿下”搖頭道:“我褚祿山第一個不答應!”

    燕文鸞也跟著起身,“我燕文鸞不答應!”

    徐北枳和陳錫亮幾乎同時起身,異口同聲,皆是不答應。

    幾乎所有人都站起身,不答應。

    其中袁左宗齊當國這樣的徐驍義子,有李翰林這樣的兄弟,有顧大祖黃裳這樣被徐鳳年親自帶到北涼給予高位的老人,有常遂許煌洪驃被徐鳳年寄予厚望的青壯武將。

    都不答應。

    徐鳳年緩緩站起身,望著那位白狐兒臉,笑臉牽強。

    白狐兒臉一言不發,只是摘下腰間雙刀中的繡冬,高高拋給徐鳳年,平靜道:“跟我走便是。”

    徐偃兵站在白狐兒臉身邊,雙手環胸,只是對年輕藩王點了點頭。

    徐鳳年下意識伸手接過那柄並不陌生的繡冬刀,然後眼前光線一暗,原來是黃蠻兒站在了他身前,擋在所有人面前,以拳擊掌,冰冷道:“誰攔我哥誰死!”

    徐鳳年輕輕拍了拍黃蠻兒的肩膀,後者轉頭,徐鳳年柔聲道:“坐回去。”

    徐龍象搖頭。

    徐鳳年淡然道:“坐回去。”

    徐龍象嘶吼道:“不!”

    白狐兒臉眯起那雙桃花眸子,拇指按住春雷刀的刀柄,即將推刀出鞘。

    徐鳳年坐回位置,把繡冬刀擱在膝蓋上,再度彎腰拎起火鉗,嘴唇微動。

    一陣細微的嗤嗤聲響,在寂靜無聲的議事堂中格外刺耳。

    如滴水入爐火。

    白狐兒臉滿臉怒意,“徐鳳年!”

    饒是徐偃兵也殺氣騰騰了,望向韓嶗山,“你如果不坐下,那就接下我一槍。明年清明節,大不了我徐偃兵幫你敬酒便是。”

    不知為何,徐偃兵看到這個傢伙竟然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的笑意。

    主位上,看不見表情的徐鳳年低頭黯然說了句我去去就來,然後一閃而逝,不到一炷香-功夫,年輕藩王又回到座位。

    在這期間,年輕人去了一趟沒了主人的屋子,今年,寒酸屋子外頭第一次貼上了一副春聯,貼上了一個春字。他沒有親自張貼,而是讓王生和餘地龍兩個徒弟偷偷到此。

    他原本是希望接她回到清涼山後,看她會不會有一點點驚喜。

    看來是要失信於人了。

    徐鳳年揉了一把臉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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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處處有守歲,西楚京城內更是爆竹聲聲辭舊歲,在一片歡慶氣氛中,皇宮內一名身穿龍袍的年輕女子獨自坐在御書房內,腳邊有一隻木炭分量很足的大火爐,從暮色燒到此時,正好炭火適宜,暖而不燙,這位鳳儀天下的西楚女帝沒有什麼睡意,坐在一條小板凳上,身軀蜷縮,下巴抵在雙手上。手腕上繫著一隻小葫蘆,其中有鳴聲顫顫,輕靈悅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草蟲自是生死兩匆匆,可是大楚皇宮很早就有一個傳統,由內務府每年立秋捕捉蟋蟀蟈蟈等蟲,豢養以熱炕上的繡籠瓦盆,覆土澆水,產卵後等到入冬時才堪堪成蟲,用在新年元旦的迎春筵席上,嘶鳴響亮,與爆竹聲相得益彰。姜姒此時手上的小葫蘆內就裝有幾隻長壽有方的小蟲,張翅細鳴,不絕於耳。葫蘆諧音福祿,古籍上很早便有“七月食瓜,八月斷壺”的記載,在民間又有可以盡收天地間陰邪之氣的說法,所以大楚皇宮內的歷代皇后,都會在每年春天親自種植下葫蘆苗,每當盛夏葫蘆棚子綠意蔥蔥,金秋摘下,由內務府或製成水瓢或是酒壺,再由皇帝賜予有功大臣。姜姒抬起手臂,看著那隻泛黃的小巧葫蘆,不是想著大楚姜氏的傳統,而是想起了當年那座山上的那塊菜圃那片綠意,每天勞作後蹲在那兒,親眼看著那份綠意越來越濃郁,那種滿心歡喜,她從不曾與外人提起過,哪怕是棋待詔叔叔和羊皮裘老頭兒,她也沒有分享過這份快樂。因為她自從記事起,哪怕是如今坐上了西楚皇帝的龍椅,她還是覺得這輩子其實只有那塊小菜圃,才是真正屬於她的,什麼大楚江山,什麼西壘壁戰場,什麼京城,她都很陌生,始終親近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