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七十九章想不想坐那張椅子

    徐鳳年神情複雜道:“我也是見到他和謝觀應後才有的猜測而已,如果沒有猜錯,蜀地臺面上那一萬兵馬是沒有出蜀,但是暗中,恐怕已經有不止一萬人早就離開西蜀了。這一步,也許是陳芝豹在單騎入蜀前就已經想好了。一兩萬人的調動,想要把戰力發揮到極致,尋常沙場名將仍是有些頭疼,但對於陳芝豹來說,從來都是跟玩一樣。何況目前只是把這些兵馬換個地兒。”

    話匣子一開,徐鳳年就有些自言自語了:“等著吧,這些整整四百年未曾出境作戰的蜀兵,很快就會在廣陵道的戰事中,讓整個離陽王朝大吃一驚。當年以騎軍著稱的徐驍用步卒攻破西蜀,一直給朝廷和中原一個誤解,就是蜀兵戰力不濟,但是聽潮閣保存完善的那些秘密檔案,都明確無誤記載了蜀地將卒是如何敢戰血戰和死戰,有天然守國優勢的西蜀,舉國上下兵力不過十二萬,但是知道當年死了多少蜀軍嗎?多達九萬,整整九萬!戰事之慘烈,穩居春秋之冠!”

    說到這裡,徐鳳年竟是咬牙切齒破口大罵起來,“狗日的,要是北涼能有西蜀作為戰略縱深和兵源地,老子還需要看朝廷的臉色?還需要親自跑到葫蘆口外,帶著一萬幽州騎軍送死?老子就可以坐在端根小板凳坐在懷陽關曬太陽嗑瓜子了,等著他們北莽蠻子來打北涼!他們敢嗎?哼,如果不是趙惇讓他這個兵部尚書跑去封藩西蜀,那麼今天就要換成顧劍棠的兩遼防線去面對那百萬大軍了吧。”

    看著失態的年輕藩王,澹臺平靜會心一笑,她輕聲道:“你真的不想當皇帝?我覺得你會是個好皇帝。”

    嘀嘀咕咕的徐鳳年恢復平靜,抬起頭問道:“為什麼?”

    澹臺平靜說道:“趙家不能容北涼,但你可以容中原。”

    徐鳳年懶洋洋道:“當皇帝坐龍椅,有些人肯定可以做得比我好,可是北涼王,整個天下就只有我徐鳳年能做,這跟我武力高低才學深淺有關係,但不是最重要的,至於跟我能否做好北涼王也沒有關係。”

    澹臺平靜問道:“陳芝豹也不行?”

    徐鳳年柔聲道:“大概也不行。不過陳芝豹的不行,不是這位白衣兵聖的本事不行,而是出於我的一個私心。龍椅誰坐我不管,但北涼王這個位置,必須我來坐。”

    澹臺平靜善解人意道:“人生為己,天經地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我的澹臺大宗主,別人說這渾話我也就忍了,可你怎麼也開始曲解佛教典籍了?”

    作為世間屈指可數的練氣士宗師,為天道抓漏網之魚的角色,澹臺平靜豈會不知這句為世人斷章取義的佛教言語,不知其中真意為何?她反問道:“我果真曲解了嗎?”

    徐鳳年輕聲嘆息道:“你高看我了。”

    兩人上馬後,徐鳳年突然笑臉燦爛起來,“你問我想不想當皇帝?要不然你猜猜看?”

    澹臺平靜氣不打一處來。

    於是兩騎沉默著一路北行。

    但是當他們相距涼州城不足百里的時候,徐鳳年在驛站停馬,毫無徵兆地跟她說要往西邊走。澹臺平靜問向西是怎麼個西邊,數百里還是千里?

    徐鳳年笑著說要跟人借兵,別人去都談不攏。

    他還說需要自個兒走這趟就行,否則好似是砸場子去的,不像話。

    澹臺平靜說當今世上最有把握單獨殺你的人物,恰好就在西行爛陀山之路的中間位置上。

    徐鳳年只說了句是啊,然後就再沒有下文。

    澹臺平靜猛然間勃然大怒,“徐龍象就算是你弟弟,也自有命數,你難不成要庇護他一輩子?你已經在流州吃足苦頭,還要再去撞得頭破血流?”

    徐鳳年笑道:“我跟謝觀應都沒打起來,跟拓拔菩薩暫時更打不起來,而且我當然會繞路,吃飽了撐著才去找拓拔菩薩。”

    澹臺平靜死死抑下滿腔怒火,“我送你到青蒼城一帶。奉勸一句,你最好別在爛陀山跟人大打出手!否則就算我預知拓拔菩薩要截殺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出手。”

    徐鳳年眨了眨眼睛,“其實就等你這句話。”

    澹臺平靜臉色難看至極,可見這位練氣士宗師氣惱到了何種地步。

    徐鳳年重新上馬,輕輕笑問道:“那個問題,猜出來了嗎?”

    澹臺平靜的脾氣終於爆發,怒容道:“猜你個大頭鬼!”

    徐鳳年嘴唇微動,小聲嘀咕著什麼。

    澹臺平靜瞬間恢復練氣宗師的大家風範。

    祥符二年,穀雨至,春已暮。

    家家戶戶,硃砂書符禁蠍蟲。

    在徐鳳年與澹臺平靜在青蒼城以南分開後,一路獨行來到西域腹地。

    終於看到了那座並不起眼的山。

    而在這個時候,有個綽號無用的和尚一葉下廣陵,找到了身處西楚樓船的曹長卿,和尚在漂浮江面的葦葉上雙手合十,抬頭望向那襲青衣,說要請曹長卿放下一物拿起一物。

    曹長卿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大楚,他曹長卿放不下。中原,他曹長卿拿不起。

    本名劉松濤的爛陀山和尚,問道:“貧僧都可放下,你為何放不下?”

    曹長卿笑了,“我放不下的,你又從未拿起,何談放不放下?”

    無用和尚低頭默唸一聲佛號。

    曹長卿抬頭望向那座視線遙不可及的大楚國都。

    說是放不下大楚。

    放不下京城,放不下皇宮,放不下涼亭,放不下棋局。

    其實不過是,放不下他與君王身側笑吟吟觀棋的她。

    這一天,無用和尚戰死於廣陵江上。

    這一日,海水倒灌廣陵江。

    儒聖曹長卿之霸道,朝野皆知。

    徐鳳年登山之時,驟然間,滿山鐘響。

    一陣陣悠揚鐘聲中,徐鳳年心生感應,在爛陀山半山腰駐足,遠望東方,怔怔出神。

    徐鳳年緩緩閉上眼睛,輕輕低頭合十。

    願北涼不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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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在在徐鳳年一行人離去後,陳芝豹輕輕拿起茶杯,依舊默不作聲。

    謝觀應站起身,忍不住輕聲笑罵道:“這傢伙不愧是李義山的徒弟,都一根筋。還反過頭給我教訓了一通。不過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他徐鳳年的境界已經是無源之水,除去西域一面,今日起可算三面樹敵的北涼,更是如此。”

    陳芝豹笑了笑,“反正你我這趟陵州之行,本就不求什麼。我只是想最後看一眼還算太平的北涼,你是……老丈人捏著鼻子忍著火氣看女婿,越看越礙眼的緣故?”

    謝觀應自嘲道:“我啊,就只有個兒子,哪來的女婿一說。”

    陳芝豹笑意更濃,竟是開了玩笑,“難不成是刁難婆婆看待未過門兒媳婦的心態?”

    謝觀應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臉色鬱郁道:“要是時勢能夠再給我半年時間,只要半年時間,到時候你……”

    陳芝豹搖頭道:“戰場上別說什麼半年,半個時辰甚至是半刻就可以決定勝負走向了。”

    謝觀應重新坐回凳子,有些好奇,問道:“你當真就沒有想要跟徐鳳年說的?”

    陳芝豹淡然道:“想說的?有,就是不想說。”

    謝觀應倒是能理解這名白衣男子聽上去似乎自相矛盾的話語。

    謝觀應手肘擱在桌子上,身體傾斜,多了幾分閒適意態,“那傢伙有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世事最難稱心如意。比如他徐鳳年要一如既往是個繡花枕頭,如今北涼隨你姓陳,他老老實實當個享福的傀儡藩王,那就沒這麼多麻煩了。如果徐鳳年不但是做過天下第一的武夫,還能具備你陳芝豹的兵法韜略,是世間第一等的帥才,那我當時就會直奔清涼山而不是去蜀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