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六十八章珠簾,鐵甲(上)

    山頂上,白狐兒臉牽著馬眺望遠方,開口問道:“知道為什麼世上高手總是刀不如劍嗎?”

    王生搖搖頭,師父要她練劍,那就練劍。師父曾經說過自己是世間第一等的“劍胚子”,不練劍就可惜了。其實王生心中有些遺憾,師父雖然也經常用劍,但畢竟師父的武道路途是以練刀開始,所以王生偶爾會羨慕那個油嘴滑舌的呂雲長。尤其是聽說腰佩春雷繡冬雙刀的南宮先生,曾經送刀也借刀給當初兩次行走江湖的師父,就更讓少女有些不好與人言的小念頭了。

    白狐兒臉摸了摸王生的腦袋,輕聲道:“人怕認真,事怕較真。王生,你要是不想一輩子只給他當個可有可無的徒弟,那就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

    王生雖然不懂,但還是習慣性使勁點點頭。

    白狐兒臉微笑道:“天下百萬劍,有共主之人。你以後只要能贏了她,你師父就會對你刮目相看。這世間還從未有過女子成為天下第一人。”

    王生驚訝地啊了一聲,怯生生道:“南宮先生是說那位姓姜的西楚亡國公主嗎,可她早早就能御劍飛行了呀,我打不過她的吧?而且……而且聽說她真的長得很好看……”

    白狐兒臉嘆息道:“你這個傻丫頭啊。”

    王生微微踮起腳跟,繫緊那幾把有些松落的名劍,然後抬頭對南宮先生笑著說道:“先生,以後師父如果不是天下第一了,你來當就好了。”

    白狐兒臉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無奈道:“你啊,是真傻。”

    王生猶豫了一下,終於壯起膽子問道:“先生,我能問個問題嗎?”

    白狐兒臉柔聲道:“是想問為什麼要來北莽?”

    王生輕輕點頭。

    這位天下第一美人微微仰起頭,笑聲爽朗,“王生,知道我是什麼境界嗎?仍是止步指玄而已,當時離開那座聽潮閣,不是不能到達天象境界,也不是不能躋身下一次武評高手。只不過對我來說,只要不是天下第一,就沒有半點意義!”

    白狐兒臉鬆開韁繩,雙手輕輕按在春雷和繡冬的刀柄上,向前踏出一步,“只差一步而已。”

    這是少女王生第一次看到南宮先生毫不遮掩的意氣風發。

    真是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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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越劍池,傳世崖刻無數,其中以大秦古篆“劍池”二字,和大奉王朝草聖醉後所書“水深山高劍氣長”最為神韻飛揚。

    劍池畔山石疊嶂,池水綠幽,水面有起有伏,一年四季高低有異,但是劍池的出奇之處在於春夏多雨時節,劍池之水反而清減下降,“水深山高劍氣長”七個草書大字,可看到由上及下的“劍”字,反而是那秋冬少那“無根天水”的下半年,水高沒掉“深”字,只餘下一個孤零零的“水”字進入眼簾。劍池宋家已經存世六百餘年,比起東越國祚還要長出許多。可是自從吳家劍冢出現後,劍池這座享譽四海的劍林聖地,在許多人眼中就有了“既生宋何生吳”的唏噓感慨,與那吳家劍冢崇尚古人古劍不同,宋家在最近一百年尤其是上任宗師宋念卿手上,始終堅持“人不如舊,劍卻不如新”的劍道宗旨,每一名劍術有成的宋家劍士,在離開劍池前往江湖之前,都要將舊劍丟入劍池,親手去劍爐鑄就一把新劍,外人一直對此不解,覺得大概是寄託了“舊人新劍大氣象”的美好願望吧。

    在宋念卿死後,曾經擔任廣陵王趙毅客卿的柴青山再當年被驅逐後,重新返回這座劍池,這位從無弟子的劍道大宗師也總算“姍姍來遲”地收了兩名弟子,少年是驚才絕豔的宋氏子弟,少女是一塊璞玉蒙塵的外姓弟子。師徒三人站在劍池一塊銘刻有“萬人敵”三個楷字的春神湖巨石上,大石如小山,方方正正,氣勢威嚴至極。並無佩劍的老人低頭看著那幽深古意的一池春水,嗓音沙啞,開口道:“我師兄當年敗給李淳罡,不是什麼自盡而死,是受傷而亡的。家主宋念卿去年死在劍池外的江湖上,也不是什麼壽終正寢,而是十四新劍盡出後,甚至不惜以性命作為代價,祭出了陸地神仙境界的一劍,仍是被人光明正大殺死。告訴你們這兩件事,是希望你們明白一個道理,除了那個一家之學即天下劍學的吳家劍冢,天底下還有很多可以不把劍池放在眼裡的用劍之人,比你們想象中要多很多。”

    柴青山大概是覺得這種真相對兩個孩子來說仍是太過殘酷,笑了笑,自嘲道:“劍池除了我這麼個糟老頭子死撐著,在江湖上挺有名頭的、你們也應該喊一聲師兄的那個李懿白,他這輩子沒希望登頂劍道,比起劍冢吳六鼎、劍侍翠花和龍虎山齊仙俠這些同齡人,差距不僅僅在劍術劍招之上,眼界胸襟都差了許多。所以你們是劍池最後的種子了。說說看,你們練劍,有沒有一定要超過誰?”

    那面如冠玉的少年性子跳脫,燦爛笑道:“先是李懿白師兄,接著是師父你,然後去吳家劍冢一趟,再去找鄧太阿,找不到的話,就去北涼……”

    說到這裡,少年指了指身邊的少女,“告狀”道:“師父師父,師妹跟咱們劍池很多很多女子一般無二,私底下對那北涼王徐鳳年都愛慕得很,每次聚在一起說起那傢伙,她們呦,嘖嘖,眼睛都跟咱們腳下的池水似的,綠油油亮閃閃!師父,這也太不像話了吧,那個姓徐的可是咱們劍池的生死大敵,反正劍池裡的男人,就沒誰不想拿劍砍死徐鳳年的。”

    少女那張精緻小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怒喝道:“宋庭鷺,閉上臭嘴,沒人把你當作啞巴!”

    然後少女心虛地看了眼師父,生怕惹來師父的心意不快。

    柴青山一笑置之,感慨道:“兒女情長劍氣長,不是什麼壞事。徐鳳年啊,如今成了我那一輩人心目中的李淳罡了嗎?”

    這個時候,有位白首滄桑的老婦人,步履蹣跚而來。

    柴青山和少年少女走下那塊巨石“萬人敵”,少年跑過去攙扶年邁老人,笑眯眯喊道:“太奶奶,趁著日頭好,賞景來啦?”

    老婦人眼神慈祥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庭鷺,記得好好跟師父學劍,要用心,至於練不練得成,則可以隨遇而安,千萬記得,以後若是出門行走江湖,要好好回家。”

    柴青山點頭致禮,老婦人笑著點了點頭。

    師徒三人走後,老婦人坐在池畔,儀態安詳,微笑道:“念卿,以前都是我等你,等了很多年很多次,不管多久,最後總能等著你回家。”

    她將那枯瘦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當年紅妝漸漸已白首。一生之中,習慣凝望他的背影,夫妻之間的言語,甚至也許不如丈夫與弟子傳授劍道那麼多。

    每次他離開劍池,返回劍池。

    她都會站在劍池門口。

    他也從不看她一眼。

    她不悔。

    老人閉上眼睛,喃喃道:“念卿,現在是你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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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水鄉,多小橋流水人家。

    綽號竹子的年輕人在鎮上街道遊手好閒逛蕩了一整天后,在暮色中回了家,孃親也關了那家布鋪,在家裡做好了飯菜。年輕人埋頭吃飯,帶著兒子在前年搬來這座鎮上的婦人,柔聲道:“慢些吃,沒人跟你搶。”

    年輕人只顧著狼吞虎嚥。

    婦人笑道:“你溫大哥都成親了,娘不奢望你找到劉家小姐那樣的好姑娘,能隨便拐騙個回來就成。”

    年輕人滿嘴飯菜含糊不清說著知道啦知道啦。

    她嘆息道:“你也別整天都在外邊無所事事,娘不是非要你掙錢,只不過一個男人,總這麼不做事,也不好。女子嫁人,總歸是喜歡找那些有活計傍身的男人,就算一開始窮些,心裡也有底,有了盼頭,這日子過得也就舒心了……”

    年輕人突然把手中飯碗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滿臉怒火大聲吼道:“對,我就是不務正業,可就算我像我爹那般有什麼用?!我爹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老實人了吧?做莊稼活誰都豎起大拇指吧?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撇下我們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他要是哪天回來,我都不認他這個爹!王八蛋!”

    她紅著眼睛,原本性子最是溫婉的婦人,雖然嗓音顫抖,但是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說道:“不許你這麼說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