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六十章天下不平事,總有拔刀郎

    在徐鳳年跟橫水城守將衛敬塘見面前,鬱鸞刀的幽州騎軍當時已經跟那兩萬莽騎有過一場交鋒,後者是臨時從顧劍棠東線那邊抽調出來的輕騎,本意是想打出一場快若疾雷的奔襲戰,一口氣將孤懸塞外相互依託的橫水銀鷂兩座空城“吃掉”,便可以順勢將幽州萬騎壓縮在薊北一帶,屆時幽州騎軍糧草不濟,這支孤軍深入的北涼左翼奇兵自然就會老老實實無功而返,但是因為衛敬塘和橫水城的存在,迫使驚疑不定的北莽騎軍不敢冒失南下,等到他們斥候探知地理位置更西邊的銀鷂不同於衡水,已經“如約”撤軍,兩位原本暴跳如雷的北莽萬夫長靜下心一商量,覺得大不了捨棄衡水佔據銀鷂,照樣可以對幽州騎軍造成一定程度的震懾,只是戰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在他們在橫水城以北駐足不前一天後,等到他們精疲力竭的兩萬大軍撲向銀鷂,在距離那座邊城百餘里處,大軍腰部遭到了五千幽州騎軍在側面發起的突襲,兩名萬夫長和幽州騎軍主將鬱鸞刀都心知肚明,兩支騎軍都很疲憊,關鍵就看誰的緊繃著的那根弦先繃斷。

    鬱部騎軍先前在明確無誤得知銀鷂棄守後,副將就提議迅速返程,鬱鸞刀的執拗這個時候得到淋漓盡致的展露,執意要以不惜禍害戰馬體力和大量騎卒掉隊的巨大代價,也要趕在北莽獲得兩座邊城前狠狠打上一仗,兩名性格持重的副將都不贊同,但是北涼將士絕對恪守軍令的本能,讓兩位將軍沒有辦法違抗主將鬱鸞刀的大膽行事,最終鬱部幽騎在三日疾馳五百里的強行軍途中,逐漸分割成了三股騎軍,馬匹腳力更優騎卒戰力也最強的鬱鸞刀親率先鋒五千騎,也終於及時趕到了戰場,如同一枚鋒銳箭矢毫無徵兆地直插北莽大軍肋下,完成了戰於薊北城池之外的戰略意圖。

    幽州騎軍的突兀橫插,一下子就將措手不及的北莽騎軍給狠狠鑿穿陣型,之後兩次氣勢如虹的衝鋒,更是讓莽騎前後斷裂,失去聯繫。氣急敗壞的兩名萬夫長能夠被派來薊州,肯定是北莽最東線邊境上能征善戰的驍勇將領,雖然戰況不利,但絕對沒有就此束手待斃,要知道有相當數量騎軍參與的廝殺,戰死幾千人其實並不少,可一旦戰事被某一方打成一場追殺戰,死個上萬人那都是少的。所以兩名各領前後萬餘騎的萬夫長同時決定將這五千幽騎包餃子,雖然註定勝也勝得結局慘烈,但比起被這支幽州偏師打出一個類似五千騎斬首萬餘人的戰果,肯定要好上太多。但是幽州五千騎爆發出來的穿透力和殺傷力,讓北莽騎軍所有千夫長都感到膽戰心驚,三次“互撞”,雖然說都是幽州騎軍藉助突襲在正面衝鋒中佔據人數優勢,但是足足北莽兩千餘騎當場陣亡,還是讓北莽騎軍咋舌,離陽兩遼邊線上幾支久經沙場打老了仗的精銳騎軍,撐死了也就是這種本事。

    鬱鸞刀沒有率領五千騎酣戰到底,順利展開數次衝鋒後就開始有意無意把戰場牽扯到更西的位置,兩名萬夫長各自掂量了一下己方騎軍的體力,前後被撕裂出空隙的兩支大軍於是出現了一種細微的戰術偏差,北莽後方騎軍想要讓騎卒換馬再戰,更靠近銀鷂的那支騎軍則直接就銜尾追殺過去,這種偏差其實按照最先戰場上雙方投入的兵力差距,北莽騎軍別說致命,其實都不算什麼失誤,傷亡慘重的北莽前方騎軍仍有八千多騎,他們的果斷追殺不但可以咬住幽州騎軍,還可以順勢與後方騎軍合攏彌補上那條縫隙,形成那條騎軍鋒線上的絕對兵力優勢。只是幽州軍第二支三千餘人騎軍的到達戰場,打亂了莽騎所有佈局,幽州所有騎軍都是輕騎,但是這一支騎軍明顯是以犧牲時間換取了裝備上的相對突出,與薊北邊線持平追擊鬱鸞刀所率騎軍的北莽八千多騎,一下子這又就被這支幽州騎軍將腰部搗爛,如烈馬撞入麥田,瞬間收割掉一千餘莽騎的性命,加上鬱鸞刀主力騎軍恰到好處的同時展開衝鋒,士氣高漲的七千餘幽騎對上傷痕累累且如驚弓之鳥的七千莽騎,後者怎麼打?後方萬餘莽騎倒也兇悍,迅速掉轉馬頭,想要以牙還牙給幽州騎軍來一場攔腰斬斷。

    可就在此時,戰場兩翼又出現了兩支生力軍,數目不大,但是對北莽騎軍士氣軍心的打擊,那絕對是無法估量的,一支是樹起一杆徐字大旗的兩千幽騎,一杆是離陽橫水城的旗幟,人數更少,僅是橫水城衛敬塘的六百騎軍。可那名在戰場後方北莽萬夫長已經驚懼得無以復加,自然而然打起了退堂鼓,說好了老子帶兵來薊州是不廢一兵一卒就有大功勞到手的,現在倒好,兩座城池的城牆都沒摸到一下,就給人打得這麼慘,不是不能救那幾千騎,只是救下以後,那老子也就可以回去當個屁大的千夫長了。於是還在戰場上拼死廝殺突圍的萬夫長回離律就透心涼了,那個昨天還跟自己在帳內把酒言歡的萬夫長就那麼跑了!好在終於被回離律和六百親騎向北衝殺撕扯出一個口子,之後不斷有莽騎尾隨北竄。有意為之的鬱鸞刀根本就沒有去看回離律和他身後不到三千莽騎,而是舉目遠眺,死死盯住了開始緩緩撤退的另外一名北莽萬夫長郎寺恩,他是故意讓出那個口子的,要是郎寺恩和那一萬騎打定主意死戰到底,恐怕鬱鸞刀的這支幽州騎軍就只能剩下個兩三千騎,這不是鬱鸞刀畏懼死戰,否則他也不會趕來銀鷂橫水以北打這場仗,而是拿幽州騎軍跟本該屬於顧劍棠收拾的兩萬人死磕到底,這對北涼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拿一命換兩三條是沒意義,但不等於拿一命換十命沒意義,所以鬱鸞刀就是故意讓回離律帶著混亂不堪不成陣型的三千殘騎,去禍害破壞郎寺恩的萬餘騎。

    鬱鸞刀這位被譽為繼曹長卿之後又一位“西楚得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孤身趕赴王朝西北,進入北涼後深刻理解了何謂“邊關鐵騎”,對北莽騎軍也有足夠全面的瞭解,他知道要將北莽精銳打出兵敗如山倒然後己方肆意追殺的效果,很難,但如果來一手“禍水北引”,就有機會!甚至都不用鬱鸞刀做出太過具體的兵力調配,當他和身邊八百騎率先追逐回離律的三千騎,很快就有暫時無人可殺的兩千多騎馬上跟上,加上橫水城六百騎和最後進入戰場左翼的兩千幽州騎,同時開始向北衝鋒。

    在回離律帶著殘部向北瘋狂逃竄後,看著那些不管不顧朝著己方衝撞而來的王八蛋,臉色鐵青的郎寺恩當時就恨不得把他們全宰了,只是看著那些掏出輕弩後“悠哉遊哉”往回離律騎軍背後射去的幽州騎軍,或者是一個加速後,戰刀都已不用刻意出力,只需要藉著戰馬前衝的慣性,提起刀,刀鋒就能在北莽騎兵的脖子上拉出一條大口子,很輕鬆很省力,但絕對足夠殺人。郎寺恩就嘶吼著下令部下加速撤退。

    北莽兩萬騎軍本就是倉促趕到薊北戰場,雖然跟幽州騎軍同樣是一人雙騎,但是郎寺恩再清楚被騎軍追殺的後果,此時也只能恨不得戰馬有八條腿。

    當回離律和親衛騎卒跟上郎寺恩大軍尾部的時候,三千餘“僥倖”突圍的殘部已經被無聲無息宰掉了兩千多,在接下來長達三個時辰的漫長追殺和逃亡中,郎寺恩也有兩千多騎軍被不知疲倦的幽州騎軍殺死,貓抓老鼠一般,北莽騎軍無時不刻都在死人,無時不刻都有小股騎卒脫離大軍四散潰逃。最後是在入夜前,那名面如冠玉的幽騎主將終於在親手斬殺掉回離律後,停止了追擊。

    橫水城六百騎就跟著幽州騎軍一路收取戰功,他們在離陽邊關以守城為主,雖然沒有參加過今日這種雙方騎軍多達三萬人的戰爭,但是小規模的遊騎接觸戰,這些年沒有斷過,隔三岔五就有發生,堪稱薊州一流精銳的橫水城騎軍斥候沒有如何落下風,但是哪裡敢想象殺北莽蠻子就跟六七月間割取麥子一樣簡單?作為薊州老卒,跟北涼一樣是邊陲重地,薊北將士自有其多年沙場磨礪而出的那股傲氣,所以當前些年聽見顧劍棠嫡系將領出身的蔡楠,帶著整整六萬大軍出現在北涼邊境上,竟然在遇到只帶了一萬騎軍南下的老涼王后,無一人敢言戰!據說那蔡楠甚至膝蓋發軟地頭一個就跪下了,搞得帶了六萬兵馬是跑去給那徐驍檢閱似的,這場鬧劇在薊州和京城私底下都廣為流傳,只是讓外人想不通的是,得了“六萬跪”將軍綽號的蔡楠既沒有被朝廷兵部斥責,甚至總領北地軍政的大柱國顧劍棠好像也沒有覺得有何不滿,蔡楠的官帽子依舊戴得紋絲不動。這一戰過後,薊北橫水城總算是明白了,徐家三十萬邊軍統稱徐家三十萬鐵騎,真正的騎軍大概在十二三萬左右,主力皆在涼州以北,其中步軍為主的幽州不足兩萬騎兵,然後隨隨便便讓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北涼新人鬱鸞刀拉出來一萬騎,又以己方不足三千的傷亡,“隨隨便便”做掉了一萬兩千多北莽騎軍!橫水城六百騎的主將在返程途中,實在忍不住好奇,跑去跟那位滿身鮮血的年輕鬱將軍套近乎,小心翼翼問了個問題,詢問北涼邊境騎軍是不是都跟他鬱鸞刀的幽州萬騎,一樣的鋒芒無比。鬱鸞刀先是搖頭。那名橫水城騎軍頭目如釋重負,然後鬱鸞刀笑著說涼州騎軍比幽州騎軍要強很多。那位自認麾下六百騎個個都算精銳的薊州老騎當時就崩潰了。最後鬱鸞刀又說他們北涼邊軍中有個說法,算上北莽北涼和離陽的兩遼,整個天下也許能有一百多萬的騎軍,但是天底下的騎軍歸根結底只分為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