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五十四章草蛇灰線

    徐鳳年不言語,青竹娘也不出聲。

    不再身披道袍而是身著便服的張秀誠輕輕推門而入,他本想下跪行大禮,看見青竹娘還留在屋內,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

    徐鳳年回神後,舉了舉酒杯,微笑道:“都是故人相逢,坐下說話。”

    張秀誠的誠惶誠恐可不是假裝的,他親孃咧,眼前這位可是堂堂離陽西北藩王啊,那支握著酒杯的手,還握著整整三十萬邊關鐵騎!這位頂著北涼王爵和上柱國頭銜的年輕人,那可是正在跟北莽百萬大軍、跟整個北莽王朝在玩命死磕啊!退一萬步說,拿走北院大王徐淮南和提兵山第五貉腦袋的男人,打死王仙芝的傢伙,張秀城他這麼個裝神弄鬼的道士,不是算碰到真神仙了嗎?

    張秀誠看了眼還矇在鼓裡的青竹娘,用字正腔圓的薊州口音,小心翼翼問道:“王……徐公子,無妨?”

    徐鳳年點頭道:“不礙事。”

    張秀誠鬆了口氣,正襟危坐,沉聲道:“小的斗膽先不說正事,大當家的讓我先替他做件事情,以後見了面,他再補上。”

    說完這句話,張秀誠就站起身,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徐鳳年沒有攔著他。

    額頭微紅的張秀誠重新坐下,迅速平穩了情緒,繼續說道:“在王……”

    張秀誠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先給自己狠狠甩了一耳光,這才說道:“在徐公子授意下,鬱將軍帶兵在去薊北的路線上,經過了南麓關附近,大當家的也連夜率領三千兵馬去堵截,大打出手了一番,果然,那隻帶有幾十扈從的袁庭山事後露頭了,對大當家的少了幾分戒心。鬱將軍這一路北行,可就咱們南麓關拔刀了,其他十幾路兵馬都縮卵得一塌糊塗,不是小的胡吹,北涼鐵騎的確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雄兵!哪怕隔了個河州,薊州軍照樣怕得要死。”

    徐鳳年笑道:“要是薊州主心骨楊慎杏還在,可能就不是這副光景了。可能。”

    張秀誠沒說幾句話就覺得口乾舌燥了,瞥了眼桌上那隻酒杯,愣是沒敢去拿,徐鳳年幫他倒了一杯,他這才低頭彎腰接過去,微微側過頭一口飲盡。

    看得青竹娘都傻眼了。

    這是唱的哪出戏?什麼鬱將軍什麼北涼鐵騎的?楊慎杏她倒是聽說過,那個在薊州作威作福然後到了別地就立馬水土不服的老頭子嘛,據說在離陽一個叫廣陵道的地方吃了場大敗仗,典型的晚節不保。她對袁庭山則相對更熟悉些,沒辦法,這個袁大人在薊州是婦孺皆知,是譭譽參半的一個傳奇人物。認可的,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把他誇得不行,都捧上天了。不認可的,恨得牙癢癢,罵他是條瘋狗,還是曾經被北涼王打得滿地找牙的瘋狗,不靠騎馬殺敵掙取功名,而是隻靠著騎女人才有今天的地位。

    張秀誠正要說話,屋外有人輕輕叩門,張秀誠如驚弓之鳥般猛然起身,嚇了青竹娘一跳。

    徐鳳年放下壓了壓手,示意張秀誠稍安勿躁,平靜道:“進來。”

    糜奉節進屋子後,老人極其厭煩嫌棄地冷冷瞥了眼樊小釵,輕聲說道:“那姓阮的找上門了。”

    徐鳳年笑道:“是該說這哥們陰魂不散好還是痴情一片好?”

    原來在他們四騎進入薊州邊境後,無意間遇到一支四十人的私人馬隊,護送著一位世家子弟,馬隊配置不比薊州勁騎差,那傢伙幾乎只看了一眼快馬擦肩而過的樊小釵,魂魄就跟著樊小釵那一騎走了,什麼都不管不顧,立即調頭策馬狂奔,拼命趕上徐鳳年四騎。原來那個叫阮崗的年輕人少年時,在大盞城見過仍是少女樊小釵,當時便驚為天人,等到樊小釵離去,這個痴情種藉口出門遊學都快把大半座薊州翻遍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娶妻,結果他覺得那場重逢就是天意,樊小釵一開始說不認識什麼阮崗,也從沒有在大盞城停留過,阮崗當時看徐鳳年的眼神那叫一個幽怨,誤認為樊姑娘嫁為人婦成了他人美眷,有意思的是阮崗從頭到尾沒有仗勢欺人的企圖,只懇求“徐奇”君子有成人之美,千萬要讓他和樊姑娘破鏡重圓,最後這位薊州副將的嫡子甚至下馬就那麼跪在驛路上,滿臉涕淚。所幸他當時沒能看到馬背上樊小釵的猙獰表情,這位拂水房第三號大璫當時真的是連把他分屍的念頭都有了。

    樊小釵望向徐鳳年,面無表情說道:“我找個機會宰了他,放心,肯定神不知鬼不覺。”

    徐鳳年搖頭笑道:“你們女子能有這麼個在意自己的男人,就算不在一起,也不能傷人太多。畢竟這種好男人,這個世道,真不多了。”

    樊小釵還是板著臉,問道:“要不然我把他弄進拂水房‘偏房’?此人好歹是薊州副將最器重的兒子,用得著。”

    徐鳳年反問道:“你又不喜歡他,再者你也都當上拂水房排在前十的大人物了,還在乎這點功勞做什麼?”

    徐鳳年笑了笑,搖頭道:“我看不見的地方,拂水房女子做這類事情,我不去管,但你就站在我眼前,算了。”

    樊小釵哦了一聲,就不再有下文。

    徐鳳年對糜奉節說道:“隨便跟阮崗知會一聲,就說明天我去他家登門拜訪,讓他備好美酒佳餚。就讓他繼續等著吧,有個念想掛在心頭,哪怕掛一輩子,大概也比心如死灰好些。”

    屋內所有人都沒有接話,張秀誠是不敢,糜奉節是不上心,樊小釵是開始閉目養神了,只有青竹娘柔聲道:“是這樣的。”

    徐鳳年沒來由想起了同為北涼棋子之一的王府客卿,戴上那張入神臉皮的舒羞。

    這枚棋子,直覺告訴徐鳳年,不但在青州襄樊城那位藩王身邊落地生根,而且連顏色都變了。

    師父李義山一向視圍棋為小道,最重要一點就是認為圍棋分黑白,且永遠是黑白,但人心最易反覆,豈是黑白兩色可以劃分的?

    即便離著北涼有數千裡之遙,哪怕如今北涼鐵騎自顧不暇,但要讓一個在青州檯面上見不得光的舒羞一夜暴斃,拂水房花點代價還是可以做到。但是這沒有任何意義。

    倒是另外那張入神麵皮的主人,去了北莽的那顆隱蔽棋子,總算開始風生水起了。

    至於在太-安城內高居門下省左散騎常侍的陳少保,陳望,和陵州金縷織造王綠亭的至交好友,孫寅。

    徐鳳年沒怎麼將他們當作必須聽命於北涼的棋子,順其自然就好。

    徐鳳年倒是更期待曹嵬那傢伙,在鬱鸞刀近萬幽騎的“掩護”下,曹嵬那支更為精銳的騎軍,興許真的可以成為一錘定音的奇兵。當然前提是北涼三線能夠咬牙扛下北莽鐵騎的南侵。

    徐鳳年端著酒杯起身走到窗口,望著川流不息的鬧市大街,喝了口花雕酒。

    你太平令在北莽皇宮,以百幅大緞拼湊出兩朝如畫的錦繡江山,要為那老嫗以黑白買太平。

    技術活兒,當賞。

    不過這個“賞”,是我北涼三十萬鐵騎,就看你北莽吃不吃得下了,小心燙穿了肚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