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十六章秋愁煞人更殺人

    徐鳳年輕聲道:“過猶不及。”

    徐鳳年起身走到一面牆前,牆上掛了一幅囊括舊楚國境和整個京畿南部的地理形勢圖。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現在離陽和西楚都算名正言順,前者坐擁江山,是要靖難平叛,後者打出了中原正統的旗號,這不是亡國兩百年後,而只是二十年後,西楚當年滅國,連史家都認為“過不在皇帝臣子百姓”,西楚的覆滅,更被無數士子痛心疾首視為“神州陸沉”。

    徐鳳年看著那幅地圖,不同於一般粗劣的疆域輿圖,圖上所繪的山川地理和關隘軍鎮,極為詳細,只要有可能成為用兵之地,無一遺漏,並且各地的甲數和民戶,都清楚標註,並且經常有所臨時更改。

    這張地圖之上,呈現出很隱蔽的一動一靜,靜止的是靖難藩王的各支兵馬,和臨時受封大將的兵部侍郎盧升象大帳、楊慎杏所率步卒為主的四萬精銳、閻震春領兵的騎軍居多的三萬人馬。

    盧升象所在的佑露關,據說軍令難出。

    楊慎杏陳兵於西豫地帶,虎視眈眈,這位春秋老將屁股後頭,可是跟了一大幫嗷嗷待哺的王公世家子弟。西豫多山地,夾雜眾多河流,多東西孔道和橫谷,既非兵家死地,也非孤地,同氣連枝。

    而閻震春所在的東豫平原。地勢坦闊,雖無險可據,但自古即是便於騎軍驅策的興兵通途。若非閻震春與京城王貴門第極少來往,其實更多人是想投身閻老將軍麾下,以便更早和更多撈取軍功。反正西楚餘孽,彈指之間就可捏死,到時候兩條腿的步卒,哪裡有坐在馬背上的騎軍跑得快?

    三支兵馬暫時按兵不動,但是按照最新的諜報顯示,西楚的戰力卻一直在暗流湧動,除了南邊比較安靜,舊京城的兵力已經四散鋪開而去,尤其是北線一帶,更無定數,粗略一看,就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飛竄,充滿了顯而易見的破綻漏洞。

    徐鳳年眯眼盯著地圖,去揣測曹長卿這位未能在春秋之中大放光芒的儒將。徐鳳年自己的北涼,他雖然只是個父輩打下現有江山後的守成之人,但一樣深知伏兵的重要性,青城山那幾千潛伏多年的甲士和邊境上的兩股馬賊是如此,以後安插在西域用以長驅北上的騎軍也是同理。擱在一場戰役之中,一樣要求後續兵力的精準投入,重騎之所以在戰場上能夠一錘定音,便在於此。這些年中舊西楚國境四周,一直有許多股流賊跨境流竄作亂,廣陵王趙毅的部卒能夠相對保持較高的戰鬥力,少不了這些練兵對象的貢獻。這才讓趙毅不把燕敕王趙炳放在眼裡,叫囂著可與北涼鐵騎叫板。在幾位封疆裂土的藩王之中,膠東王趙睢空有身處邊關的地理優勢,但是在朝廷和顧劍棠的雙重壓制下,無法跟北莽正面交鋒,這些年的戰力就一直在下滑。

    徐鳳年在尋找曹長卿的精兵所在位置,他相信太安城的兵部大佬們也都在瞪大眼睛。

    當年那個志在天下的大楚,除了有兵聖姜白夔這根定海神針,更重要是擁有無數良將,有著步卒戰力巔峰的十二萬大戟士,還有靠無數黃金白銀餵養出來的龐大騎軍,輕騎重騎都堪稱無敵。

    現在,西楚的大戟士已經煙消雲散,新的重騎尚未浮出水面,此時在這張地圖上呈現出來的兵力,主要是負責駐守西楚舊京城的兩萬“叛軍”,還有各軍鎮各關隘累計的八萬人馬,那些埋藏在各處的流民匪寇,保守估計大概不下三萬人,戰力會遠遠在八萬人之上,與兩萬親軍旗鼓相當。但是兩國交戰,由民望和國力支撐而起的底蘊,至關重要,有聲望就會有兵源,百姓願意為之而戰,有財力,才能不輸在配置上,大致相當的兩支兵馬,兵器多寡,甲冑優劣,都足以決定勝負,除非是一方將領出現致命的昏聵命令。但問題在於現在幾乎沒有人可以確定,到底有幾千還是幾萬的西楚遺民,會為了那個姜字赴死。

    徐鳳年視線偏向更北,那裡是顧劍棠的三十萬邊軍,離陽王朝的真正精銳之師。

    徐鳳年緩緩收回視線,轉頭投在西蜀南詔相接的版圖之上。

    兩個當今離陽王朝最會用兵的人,一個無事可做,北上不敢,南下不能。另外一個沒事找事,藉口皇木亂案帶兵南下,聽說只帶了八百甲士。

    徐鳳年坐回桌前,閉目凝神。

    屋內沒有懸掛涼莽對峙形勢圖,因為根本不用看,都刻在他腦子裡,也不用他這位北涼王如何在邊關軍務上鞠躬盡瘁,道理很簡單。

    將近二十年辛苦經營,北涼邊境的防守已經做到了極致。

    北莽如果僅是南朝四十萬兵馬南下。

    北涼就不客氣地吃掉。

    如果北莽舉國南侵。

    無非就是死戰。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束手待斃,好聽一些,就是玉石俱焚。

    徐鳳年走出屋子,來到洗象池畔,小徑是由池潭中的鵝卵石鋪就,緊密有序,經過雨水和池水年復一年的衝擊洗刷,本就稜角不多的鵝卵石愈發光潔圓潤,徐鳳年脫下靴子拎在手裡,緩緩走在石子路上,一股沁涼卻不寒冷的舒適感滲入腳底板。

    徐鳳年跳到巨大青石上,躺著望向星空,閉上眼睛。

    廣陵道上不知道有多少萬人,活不過這個秋天?

    又有多少萬北涼人,活不過下一個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