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十一章心安,高手

    有個威風八面綽號的老傢伙饒了那狗官一條狗命,不是菩薩心腸,而是王實味許諾以命換命,願意欠下沈老前輩一條命,到時候只要一句話,隨時隨地都可以拿走。北涼人人皆重諾,而且王實味這樣口拙心實的漢子,閱人無數的沈厲相信自己的眼光。反正一個小縣主薄,只要入了龍潭虎穴的符籙山,也難逃一死,自己不親手殺人,就不算失信於人,照樣白得一條粗樸漢子的性命。先後八人,六騎在清冷月色中,奔赴符籙山,主薄被隨意丟在馬背上,王實味不會騎馬,坐在劉煜身後,沈厲策馬狂奔,沒顧上隨著馬背顛簸起伏的可憐主薄,滾落下馬,滿身塵土,眾人只得停馬,重新摔回馬背,仍是沒有醒來。

    兩百里外的符籙山,是沈厲這些江湖人士的叫法,在胭脂郡樵夫獵戶嘴裡都習慣喊金雞山,由於山上多紅腹錦雞,北涼紈絝嗜好鬥雞,多用此種,可是金雞山傳言有魔教餘孽佔山為王,都是些殺人都不帶眨眼一下的歹毒匪寇,人跡罕至,就算是老獵戶也不敢拿小命去開玩笑,所以紅腹錦雞在胭脂郡附近向來有價無市。符籙山群峰綿延數十里,山高水長,風景雅緻,擁有幽州難得的綠意,好好的一塊洞天福地,愣是被那些匪人給弄得烏煙瘴氣,在大白天遠觀山脈,也會給人你陰氣森森之感。胭脂郡以前不是沒有過大舉剿匪的舉措,可自打去了孔武有力的八十人,只活著回來一個瘋子後,就沒誰樂意去觸這個黴頭,為了銀子給官兵領路的一個樵夫,全家很快都被吊死在高枝上,屍體嘴中都塞滿大塊金銀。符籙山的山路狹窄崎嶇,堪堪只容一騎緩慢前行,進山是拂曉時分,等到晨曦漸重,山霧漸散,六騎腳下已經沒有山路,只能靠著經驗上山,晌午時分,視野才豁然開朗,竟是一大片依山而建的白牆黑瓦,建築左側,掛了條聲勢並不雄壯的纖細瀑布,風情旖旎,這就像走入一座聲名狼藉的賭坊,結果發現坐莊的掌櫃是個小巧玲瓏的妙齡女子。

    沈厲回頭笑道:“王實味,這才是真正的符籙山,外邊那幾座山頭,別看杳無人煙,都暗藏烽燧,跟軍伍相差不大。此山三百餘人,不論青壯婦孺,都有些把式傍身,別說一個胭脂郡,就算幽州將軍想進山,不丟下千把條人命在外頭,都別想走到這裡。何況山外有山,距離符籙山三里路程,仙棺窟還有一百多條真正的漢子,高手如雲,當家的沉劍窟窟主,早在入山前就有小宗師境界,比起符籙山的二品高手張巨仙,實力只高不低。”

    沈厲哈哈一笑,收回視線,望向山上,“跟你一個村夫說這些作甚,你就算今日起開始習武,也練不出花樣,徒有膂力,是做不成高手的。想要報仇,以後在山上,你就乖乖夾起尾巴做人,結下香火情,過個幾年,帶上二三十票兄弟下山去,一個細皮嫩肉的宋氏子弟,自是手到擒來,到時候任你宰割,山上多得是喜好斷袖男風的糙漢子,你不用擔心仇人死得太舒服。主薄大人,老夫知道一炷香前就醒了,別裝睡了,這句話就是說給你聽的。”

    碧山縣徐主薄滑落下馬,揉了揉肚子,大概是五臟六腑都給顛簸得顛三倒四,臉色頹敗。王實味也跳下馬,走近以後,歉意道:“主薄大人,對不住了,罪民王實味……”

    不等那漢子說完,徐主薄作勢要打,不過很快縮回手,重重嘆息一聲,望向那座不知為何取名為符籙的高山,怔怔出神。劉煜推了一把肩膀,徐主薄跟著王實味一同走上臺階,青石板小徑掩映在兩旁樹蔭中,哪怕是正午,暑氣也不覺重,一路拾階登山,沒有在明處見到幾個哨子,沈厲逃脫牢獄之災,舊地重遊,似乎有些感觸,劉煜跟在老前輩身邊,竊竊私語。行至半山腰一座翹簷涼亭,有兩位白衣捧書童子從山路一側出現在眾人眼簾,生得唇紅齒白,身後更有白髮白衣老者騎著黃牛,更顯仙風道骨,高歌“倒騎黃牛背,垂手向春風”,讓王實味誤以為真是隱居山林的神仙人物。

    沈厲站在臺階頂,一口揭穿這位老仙師的老底,笑道:“魏山主,在山上裝神弄鬼有何用,這身行頭,只有在山外才能坑蒙拐騙,不過幽州十寇,你魏老兒還排在我之前,一露面就得被好幾百官府鐵騎追著殺。”

    符籙山老山主譏笑道:“剮心閻王沈厲,老夫哪裡敢與你並列幽州十大匪寇,都給人尊稱閻王了,比起人屠還能嚇唬人,要不是巨仙兄跟你是舊識,又曾虧欠於你,老夫才不會讓徒兒去碧山縣趟這渾水。”

    沈厲左手雙指擰扭著右手手腕,低聲笑道:“魏晉,你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半斤八兩罷了。沉劍窟主當年沒用劍撕爛你那張破嘴,你這老兒怎麼也不知道珍惜。”

    興許是符籙山幾位當家之一的老人瞥了眼六品官服的徐主薄跟莊稼漢子王實味,有些納悶,徒弟劉煜走到黃牛旁邊,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老人點頭又搖頭,率先騎牛上山,兩名白衣稚童腳步輕靈,顯然亦是身負不俗輕功,能夠拜師於符籙山前三甲的高手魏山主,根骨福緣兩者肯定都不會太差。徐鳳年看上去鼻青臉腫,他刻意收斂所有氣機,身軀與常人無異,呼吸也不例外,魏晉畢竟不是真神仙,自然看不出這個年輕的官府中人是何境界。徐鳳年跟王實味被安置在一棟地段偏僻的宅院,竟然還有兩名中人之姿的秀氣丫鬟服侍衣食住行,看她們樂在其中的模樣,該是年幼就給擄搶上山的女子,身世是可憐還是慶幸,不好說,畢竟在山上不說錦衣玉食,最不濟可以衣食無憂。王實味等滿眼好奇的丫鬟端來茶水飯食,關門退出,這位本是青案郡首屈一指捕快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走到窗邊,貼耳在窗紙上,沒有聽到絲毫動靜,這才坐回桌邊,看著那個狼吞虎嚥的縣衙主薄,正要開口說話,徐鳳年抓起一隻油膩雞腿就砸向王實味,堵住王實味的出聲,瞪眼氣急敗壞道:“狗日的王實味,害得老子堂堂一縣主薄,淪落成了階下囚!這筆帳,本官要是能夠回到碧山縣,看不把你剝皮抽筋!”

    王實味接住雞腿,苦笑道:“希望主薄大人能夠安然下山。”

    酒足飯飽,咱們主薄大人拿了根竹籤悠悠然剔牙,仰靠在椅背上,雙腳擱在桌上,然後連人帶椅子就翻砸在地板上,王實味猛然轉身抬頭,看到屋樑上坐著一位橫刀在膝的貌美女子,咧嘴笑著,露出一對虎牙。王實味心中駭然,自己方才竟然沒有察覺到半點異樣,若是跟徐主薄言語透底,那就真是要害死這個為官為人都不錯的年輕官員了。那女子瞧著二十歲出頭,膝蓋上枕放著一柄金絲裹鞘的短刀,從橫樑飄落在地,在徐鳳年身邊繞了一圈,從頭到腳都打量了幾遍,符籙山上,她從小到大什麼樣的亡命之徒沒見識過,可當官的,披一身官皮的可憐蟲,是頭一回!她伸手捏了捏徐鳳年的繡禽官補子,笑問道:“你是多大的官?這上頭繡的是啥玩意兒?”